姑孰。

天下人都等着看李斛如何应对,李斛营中却一切如常。这一日甚至还例行公事一般偷袭了萧怀朔的水军——当然也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斩获。

天黑时斥候来报,今夜李斛营中垒起的营灶似乎比往日少了许多。

减灶往往意味着减员。但也不尽然,战国时孙膑就曾增兵却故意减灶,以此迷惑庞涓,令他轻敌冒进。

李斛熟知兵法,用兵诡诈。他纵使真的减员了,也不可能露出这样的马脚,除非他别有用意。

萧怀朔麾下谋士大都觉着,李斛这是想故意引诱他们速战,不少人劝说萧怀朔不要冒进,且等两日。

江南孟夏时节,黄梅阴雨竟日不停,江上水汽丰沛,一入夜便雾气迷蒙。火把照亮的不过尺寸之地。

萧怀朔望着李斛军营的方向,只见夜空下重重暗影,火光如零星散落在地的琥珀,凝滞不摇。

“这是阳谋。”终于有人提醒道,“真要等两日,只怕李斛就带着主力回到建康了。”

萧怀朔点头道,“但引诱我速战也是真,恐怕他已在前方布置好了战场,就等我去闯。当然,若我不去,他就更称心如意了。”他便转身回营,吩咐道,“宰杀牛羊给将士们添饭吧——今夜,我要点兵。”

东南营地中,李斛也在点兵。

江东败绩,徐仪进逼建康城的消息早在两日之前就已送到。为避免动摇军心,知道这消息的仅限于几个核心将领。但营中士气低沉,却已持续多日。并不只是因为底层士兵间偷偷议论的“萧怀朔是真命之子”的传言,还因为这连绵不绝的梅雨。

纵使在江南生活了许多年,北方人还是难以适应这样的天气。

在漠北打仗的时候,他们也能在马臭气中倒头就睡。但打仗时衣服黏答答的贴在身上,打完仗回来还要睡在潮湿发臭生了霉菌的铺褥上这种事,依旧令这些漠北人心情燥乱。兼蚊虫肆虐,甚至有士兵伤口腐烂生虫,直接令许多人战意瓦解。

心腹精兵越拖指望不上,李斛只能转而重用一路上招募来的南兵。但这些人多是穷得活不下去的流民和佃户,种地内行,打仗却是外行。一时半会儿练不起来。

纵使没有江东送来的消息,李斛也想要速战速决了。

此刻,一行将领聚集在李斛营中,气氛凝滞寂静。

李斛也不可以去鼓舞士气,反而比他们还看上去更不耐烦些,“打完明日这场仗,咱们就分家当。想回江北的,带上金银珠宝回去。不想回去的弟兄,一起留在建康城和我共富贵——只要明日赢了,老子就称帝,到时候弟兄们都是开国功臣。”

营中气氛依旧沉闷,半晌,方有人问,“能打赢吗?”

李斛道,“能,有老子在,就能!现下的光景,莫非比咱们打建康时还艰难吗?”

将领们扪心自问——确实,比打建康时那孤注一掷好多了。但那会儿他们都是些穷光棍,浑身上下就一条不值钱的烂命。拼了这条命谋富贵,没什么可惋惜的。这会儿他们却有满身的富贵前程,反倒舍不得这条命了。不由都犹豫动摇起来。

李斛却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缓缓道,“别一个个的都觉着你们现在富贵了,就和当日有什么不同——都忘了二十年前的教训了吗?”

将领们俱都悚然一惊——二十年前他们归降萧守业,初时也换得权势富贵,但结局如何?

“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烛火明暖,李斛的眸光却越显深沉阴鸷,“何况,我们杀了多少汉人?萧怀朔的心腹重臣,有多少人的兄侄叔伯死在你们手上,有多少人的母女姐妹还在你们后院儿里?他们会放过你们?”

“明日要是赢了,一切好说。要是输了——”

营中一片缄默,李斛踞坐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面孔。片刻后,他忽的笑起来,“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老子还没死呢。只要老子在,你们的身家性命、富贵前程就在!只要听老子的——你们什么时候赌输过?!”

依旧无人做声,但营中气氛已截然不同。火烛噼啪作响,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孤注一掷的狂热火光。

终于有人道,“大帅,你下命令吧,兄弟们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