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斛逃脱后,萧怀朔只派水军一路沿途追击。大军驻扎休整,却并没有急于进发。萧怀朔甚至有精力亲自过问俘虏的处置情况。

如意隐约觉着,对于是否该尽快击杀李斛一事,萧怀朔或许另有打算。

她心中难免疑惑,且她急于前往建康和徐仪汇合,这两日便有些急躁不安。

顾景楼反倒能沉下气来,这一日傍晚驻扎后便提了钓篓出营,竟是打算垂钓去。

如意巡营回来正撞见他偷闲,不由火冒三丈。顾景楼负剑提篓,见如意恼火,不由静立对视,寡言剑客的姿态,玉树临风的模样。英俊了大约三个弹指的功夫,忽的抱起鱼篓转身就跑。

如意,“你给我站住!”

顾景楼边跑边还不忘放嘲讽,“傻子才站住呢!”

如意:……

江南孟夏草木繁茂,倒是便于他施展轻功腾挪跳跃。只一眨眼他就消失在草木深处,只留一串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林荫之间。

如意本来只是烦躁,这一来简直被他气的脑仁疼——自从她开始带兵,顾景楼就仿佛吃准了她的脾性,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放纵随性。好好的州牧公子,撒欢撒的跟个终于有人管了的小流氓似的。

如意对上他,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容易炸毛了。

便吩咐赵大演先行回营,自己则挥鞭策马,向着顾景楼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她怒气冲冲的追过去时,顾景楼早踞坐在溪边裸石上,得意洋洋的垂钓起来。

如意翻身下马,见水中鱼钩微动,分明是真有鱼儿上钩,便随手一枚石子打过去。

那鱼儿受惊逃离,顾景楼匆忙收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便无奈的回身向着如意,控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小气!”

如意:……

此刻她出了气,倒能静心下来。眼睛一眨,淡定道,“先撩者贱。”

顾景楼噎了一噎,无奈的收钩,重新挂饵,道,“不就是出来钓个鱼吗?我就是个客卿,帮你镇场子搞刺杀的。又不带兵,说话又没分量。大战之后出来钓个鱼放松放松,很大的罪过吗?”

如意道,“你是在发牢骚?”

顾景楼挂好饵,再度将鱼竿抛入水中,眯起眼睛轻轻一笑。他生得带些邪气,这一笑间别有种桀敖不驯的意味,“三天前说这话,是。这会儿嘛……”他扭头看向如意,“这会儿,单纯就是坐看人生百态,有些怀念当初的逍遥自在罢了。”

如意不由心有触动,一时无言。

顾景楼专心看着水中浮漂,口中却没停,“赵大演没跟你一起来?”

如意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顾景楼点头,道,“想也是——没顺便让他替你去向临川王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只身离营?”

如意心中烦躁感再度升起,她只不言不语。

顾景楼道,“知道什么是肉包子打狗吗?”

如意依旧不说话——赵大演正苦于没有机会向萧怀朔投诚,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并不感到奇怪,她甚至都没有什么被背叛的感觉——毕竟她是个女人,如无意外,她不会有执掌权柄的机会。她许诺给赵大演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要由萧怀朔来支付。

顾景楼道,“你知道赵大演正在给二殿下暗送秋波吧。他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就半点都不恼火?”

如意道,“……原本就要引荐给他的。”

顾景楼想起前一日的事,不由也有些恼火,啧啧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如意忍不住嘲讽,“莫非你就很有意思?”

顾景楼面不改色,道,“我也挺没意思的。”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钓一看,一时都无人发声。

半晌后,顾景楼终于说道,“我告诉过你吗?那一年我去江北,最主要的目的其实不是打探消息,而是去找我的生母。”他说,“她是个胡人。”

如意心事重重,随口问道,“找到她了?”

“找到了。”顾景楼道,“她一见我就认出来了——”他自嘲道,“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我同我阿爹有这么像。”

如意心想这就太谦虚了——顾景楼那通身的气派,说是顾淮的儿子,就没人会不信的。

顾景楼道,“她很早之前就被逐走了,我阿爹安排了保母照料我,但那保母被萧氏买通了。”

如意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顾景楼的嫡母、顾淮的发妻是前朝宗室之女,也姓萧的。

顾景楼道,“我小的时候,身旁人都说我不是我阿爹亲生的。我阿爹的性格不说你也知道,对家务事从来都很散漫。他大概也听过这个流言,却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我上头有五个哥哥,每一个都比我更光鲜亮丽,每一个都比我爹疼娘爱。萧氏杀我,被阿爹撞破的时候,他们扑上去抱着阿爹的腿求情,说,您为了一个儿子,要让五个儿子都没有母亲吗?他们受不了没有娘,却觉得我理所当然就该爹不疼娘不爱,死了也活该,是不是很坏?”

如意顿了顿,没有说话。

顾景楼道,“可是这句话打动了阿爹,阿爹认可了。”顾景楼说,“那个时候我就想,大概我真的不是阿爹亲生的,他也觉着我比他其他的孩子低贱些。”

这句话几乎立刻就将如意幼时的记忆唤醒了——“我比我的姐妹们低贱些。”小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的想为什么,为什么她永远得不到她阿爹的赞赏,永远得不到公正的平叛。她蹲在花园亭子背后逗弄流浪的黑猫,亭子那侧宫女们碎碎的说着闲话,“舞阳公主是个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