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长公主的女儿。

罗英然听的非常清楚,李氏方才的的确确是这样告诉他的。

怕别人听到,让殿内衙役统统下去,然后他仍旧把声音压到最低:“长公主没有女儿,你不要胡说。”

李秋儿重新抬眼看他,笑出泪来:“没有?那么现在有了。去告诉她吧,当年被她掐死的女儿并没有死。”

田宁儿现今十五岁,就算李氏有所隐瞒,但根据周遭人的证言,田宁儿无论个头还是模样,大致跑不出十五六的范围,若是这么看,她只可能是长公主那位谋反的驸马都尉崔修明的女儿。

崔修明谋反案发时,罗英然只有八岁,只记得家里的长辈反复告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许议论任何外面的事。小儿尚且被管教至此,何况大人。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都要窒息,仿佛京城的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掐死?”

李秋儿连连发笑,却不再说任何话,最后大概是看在罗英然的苦口婆心的面子上才道:“长公主以为女儿死了,宫里来的人也检验过了,让我去埋掉……可这个时候孩子却哭了……罗大人,若是您,您会怎么办?”

罗英然漠然。

“您一定会重新将孩子闷死的,这才是明知的选择……但这是他的女儿……我如何舍得……”李秋儿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他几乎不能呼吸,起身走到堂外,吩咐道:“将犯妇好生关押!”便举步走了。

田宁儿当然没死,但比死了更糟。

长公主既然当年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怕被驸马谋反案拖累,那么她如今对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这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田宁儿被田大壮卖去了扬州,就算今时不同往日,长公主可以接纳这个孩子,但看到自己的金枝玉叶变成了伎女,就怕恨不得再杀一次。

说一千道一万,全都是因为田大壮这畜生。罗英然立即派人把田大壮抓来打了一顿,让他交代把妹妹卖到何处去了。本来收买女孩儿的扬州人与田家村熟识,找起来并不难,问问就知道。但卓英然只命人狠狠打,然后把人丢到大牢等死。

有了田大壮提供的线索,李兴很快被锁脖抓来问话。罗英然已做好听到田宁儿为妾为伎的坏消息,不想李兴告诉他一个更糟的消息——人在领回来的路上被他卖给了个外乡人,且是京城口音的外乡人。

原来事态还能更坏。

如果卖到别处还好,卖到京城去?是不是崔党余孽?

事情到此,已经不是罗英然一个人能够处置的了,保险起见,连夜修书一封给自己哥哥太子冼马罗良然,商量该如何处置此案。不日,京城快马加鞭就给他送来了十数个帮手,还有一道太子密令,总而言之,就六个字。

速查,暗查,彻查。

罗英然命人将李氏严加看管,他则带着人手追查田宁儿的去向。既然是京城人买的,按照回京的路线查便是了。因李兴见过这一老一少的买主,命人画了相带着,一路问询。

罗英然这人一般情况下是以理服人的,但那是一般情况。遇到紧急情况,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驿站的驿足一会说见过这两人,一会又说不记得了,反反复复的修改证词,罗英然没办法,命人将他狠狠打了一顿。

一受惩罚,脑子也灵光了,记忆力也找回来了,不光记得这两人是京城人士没错,还记得偶尔一次他给他们提供热水,听到其中的老者叫那位年轻人寄真。

“寄真?不是想吃鸡胗?”

驿丞这就不记得了,痛哭流涕的求饶,表示其他的东西,真的不记得了。

但罗英然除了这个像名字又像食物的名字,也没别的线索,只得用笨的法子大海捞针把这个人捞出来。

最近寄真的手气奇差,快把家底输光了。赌场无父子,更别说兄弟了,之前称兄道弟的朋友们,轮到借钱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兔都快。

“田宁儿啊田宁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进入瑞王府,也好给我点银子花花。”寄真叹气:“你没搭上太子,搭上瑞王也好啊,可你现在不赶快进府,跑尼姑庵里做什么。你若是发达了,也好花千八百两银子将你的卖身契赎回去啊。”

寄真一早藏起卖身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既然是王妃安排勾引太子的,如果能搭上太子,真的富贵了,到时候,他拿着卖身契小小威胁她一下,哪怕是个孺人,也能吐出些银两供他花销。

不想田宁儿竟跑到瑞王那儿去了,虽然看不懂王妃的安排,但瑞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王,自然也是不缺银子的。倒时候闹几个钱花花也容易。

寄真路过饭庄,摸了摸口袋,只恨自己方才一股脑将银子都赌了出去,不曾留些碎银子吃饭。

“得了,回去再吃吧。”

突然背后被一个硬物抵住,就听身后有男子嗓音低沉的道:“不要回头,到前面的胡同里去。”

“好兄弟,别冲动,欠你们的银子,我怎么可能不还,最近事情紧,这不就给忘了么,我一会就回去拿银子,痛痛快快还给你们!”以为是来催债的债主,寄真拍着胸脯保证。

那人恶狠狠的道:“走!”

寄真怕被一刀捅死,只得往前面的胡同拐,打算进了胡同好说好商量,不成想一进胡同,迎面就是一个黑口袋,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咳,咳!”

有意识的同时,只觉得鼻腔和嘴里都是水,似是吸进了肺里面,烧灼般的痛。寄真揉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一间小屋内,身边站了四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胳膊有他大腿粗,他嚷道:“不就是还钱吗?爷也有银子,至于这样吗?!嗯?我好歹是璟王府的外院执事,还能跑了不成?!”

这时屋门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往他正前面的梨花木椅上端坐,朝他淡淡微笑。

寄真这就看不懂了,这人好生奇怪,事情也诡异,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年轻人开口了:“石执事,我是大理寺寺正罗英然,今日想请你配合我调查一个案子。”

寄真心想定是赌场的事,马上道:“我是爱玩,也借了赌债,可也仅此而已,旁的我真不知道。而且,你们大理寺办案,就这样把人绑来泼水虐待的吗?!我要回去禀告王爷和王妃!”

罗英然抬手摆了摆,笑道:“说来话长,但我已经发现你今年三月带回来的墨宁筠身份有蹊跷了。现在的墨宁筠……或许应该叫做田宁儿?总之,有驿卒听到有人叫你寄真,而我用最笨的法子,梳理户帖把同音的、谐音的人挨个拎出来调查。最后,你是最吻合。不管是你带墨宁筠入王府的时间,还是我打听到的她的长相,都与田宁儿一致。”

寄真顿时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罗英然见他这般,笑了笑,突然起身一脚踢中他胸口,厉声道:“说!所谓的璟王妃表妹究竟是不是田宁儿?!”

寄真被踢的几乎昏死过去,喘息不上来气,憋的面皮青紫,良久才挤出一句话:“你是奉谁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