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死水一般沉寂。

天边挂着一轮朦朦胧胧的月亮,人们常说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便是这般。

从离开客院后,风挽裳心里就一直很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夜里的此时此刻。

她收回凝望天边的目光,回头看向始终安静立于身后的皎月,“皎月,爷回来了吗?鲺”

“回夫人,爷在天黑前就回来了。”

天黑前?

风挽裳身子骇然一震,天黑前回来了,她却不知道……

顷刻间,心里的那股不安升至极点。

她从美人靠上起身,匆匆往楼下走,披在身上的披风被遗落在地。

下了楼梯,穿过门廊,走出采悠阁,她脸色苍白地往客院赶去。

希望还来得及……

客院,清幽雅致的院子。

浅橘的烛光下,两名举世无双的男子静静对峙。

顾玦坐在院子的石桌上,修长好看的手一下,一下地抚着腿上小狐狸,昏黄的烛光映在俊美的脸庞上,映得他的表情一明一暗,明明优雅依旧,慵懒依旧,却叫人明显地感觉到危险和阴鸷的气息。

良久,他徐徐抬眼,看向伫立在眼前的白衣少年。

“也就是说,你是抱着死的决心来的?”柔腔慢调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是!”无艳平静的眼中浮现恨意,摆放在身后的手,愤恨地握成拳。

“东西在你手里?”要在刑部动手让一个人悄声无息的消失很容易,难的是他所倚仗的那个东西。

无艳冷笑,承认。

一旁的万千绝刷地抽出佩刀——

“不要!”

柔和的嗓音尖锐地响起,纤细的身影从门外冲进来,义无反顾地挡在无艳面前。

清冷朦胧的夜色里,昏黄的烛光下,风挽裳一身素色花纹衣裳,气喘吁吁,发丝还在迎风飞扬,清丽脱俗的脸与万千绝的刀只在半寸之间。

却不知,在她冲过来的刹那,有一颗心仿佛停止跳动,血液凝结,虽然明知那把刀一开始就只是吓唬而已。

“不要杀他!”风挽裳看向静静坐在那里的男子,满脸恳求。

顾玦深深地看向这张紧张到出汗的小脸。

真的,爱屋及乌吗?

哪怕只是以为相似?

哪怕明知不是?

如此,倘若知晓他就是她苦苦在寻的人,该是怎样的爆发?

无艳低眉看着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清澈的黑眸中出现一丝挣扎。

“爷,不要杀他,将他赶出府去,可好?”久久得不到他的回答,她有些慌。

“不要求他!”无艳将她推到旁边,冷冷看向男人,冷硬地说,“要求,也该是他求。”

风挽裳没料到少年竟是如此狂妄,扭头去看顾玦的反应。

只见他权当少年说着好玩,将小雪球交给万千绝,优雅的唇微微勾起,走上来,挑起她的脸,轻声问,“小挽儿,爷不杀他,他要毁掉爷,你会如何?”

“毁掉?这个词用得真好!当年你毁掉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她尚未不知如何回答,无艳已抢先冷笑。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转身看向他,柔声劝道,“无艳,你莫要冲动,就算他当初做了什么,也是身不由己。”

顾玦既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九千岁,可以说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走过来的,又岂是他说对付就可以对付的?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这般猖狂,他不要命了吗?

“身不由己?你居然为这样一个恶贯满盈,满手沾满鲜血,将别人推进地狱的人说话?”无艳摇头,后退,冷冷而笑。

“我……”面对他失望的眼神,风挽裳忽然觉得难受得慌,什么也说不上来。

就好像,看到小曜对她的失望。

顾玦伸手将她扯到眼前,俯首,声音低柔,“小挽儿,你还没告诉爷,

你会如何?”

会如何?

她缓缓抬起眸子,淡淡地看向他。

这双眼,似笑非笑,好似她的回答能决定他的决定。

扭头,她又看向无艳。

再像,也终究不是。

倘若他真的不听劝,执意要伤害幽府,伤害她的丈夫,她还能如何?自然是尽力地保护幽府。

握了握拳,风挽裳回头,重新对上漆黑如墨的眼眸,“妾身只是希望能避免这一切,倘若真的无法避免,妾身不会再干涉。”

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无艳听。

顾玦深深凝视着她,半响,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眼无艳,搂着她的肩膀,转身离开。

风挽裳松了口气,微微回头去看无艳,只希望他别再妄想动幽府了。

却不知,身后的少年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眼中,放任思念流露。

她似乎怕及了这个男人,不,是太监。

三言两语,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瑟缩,低头。

她是害怕这个人的吧?所以不敢有半点违抗?

走出客院,发觉搂着的肩头传来微微的冰凉,顾玦拧眉,扫向一旁的皎月。

皎月立即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披风呈上。

披风披上身,风挽裳飘远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怔怔地看向替她系上披风的男子。

“看来你的腰好了,可以伺候爷了。”他沉声道。

风挽裳想到昨日若非因为腰伤,他们已经……

脸,刷地红了。

“妾身左右了爷的决定,让爷为难了。”她柔声致歉。

“哼!那也要你左右得了。”他冷哼,拂袖前行。

风挽裳讶然地在身后抬头看他。

他的意思是,她左右了他的思绪是吗?

唇角微微上扬,抬步跟上。

……

半夜,风挽裳好像听到细细的闷哼声,那声音似乎很痛苦。

她缓缓睁开眼,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位是空的,而且,枕头已凉。

看来,离开已久。

他去哪儿了?

这时,方才好似在梦里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好似是——从缀锦楼后边的竹林传来的。

缀锦楼后面有一片翠绿的竹林,因为缀锦楼本就是禁地,她也不敢随便探索,所以,从未走进去过。

想到他离开已久,想到上次皇宫里他陷入梦魇的画面,再听到那一声声细细的、模糊的呻-吟,风挽裳再也坐不住,掀被下床,匆匆披上衣裳寻声而去。

下了楼,拿起放在楼下的灯笼,轻轻推开通往那片竹林的门。

竹林曲径通幽,两边都围着栅栏,她惴惴不安地沿路往里走。

越往前走,那痛苦的声音就越近,她的心也提得更高,绷得更紧。

终于,她看到前面的火光,同时,也看到了火光下,躺在地上打滚的人,更看到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男子。

他披着白色貂毛领的斗篷,坐在竹椅上,吹着茶,他的前面是烧得旺盛的火堆,用来取暖,也用来照明用。

万千绝与霍靖分别站在他左右,三人共同看着地上的男子在打滚。

等她走得更近些,那男子翻滚过来,她瞧清了他的脸,竟然是无艳!

风挽裳停下脚步,整个人定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幕。

原来,他还是没有放过无艳,这比不杀更残忍。

只见他将茶盏放在霍靖端着的茶盘上,看向地上痛不欲生的男子,不疾不徐地开口,“东西在哪?”

东西?

无艳手里掌握着什么可以叫他如此残忍的东西吗?

若真的有,无怪乎他这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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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艳稳住打滚的身子,趴在地上用力咬着压根,抬头瞪他,美丽的脸此刻布满狰狞。

他笑,“那是可以一举毁掉你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说吗?”

“看来,还不够。”顾玦冷笑了声,“千绝,再给他加一些。”

万千绝颔首领命,拿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子,上前又往他嘴里灌。

“不急,这蚀骨断肠散,你大可慢慢享受。”他又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盖。

无艳痛苦的声音不绝于耳,倔傲的他不愿喊出声,便死死咬着红润的唇,哪怕咬伤,双手也死死抓住地上的竹叶,在地上抓出很可怕的抓痕。

风挽裳就像是被定住,站在那里,脚步不知该往前还是该后退。

她看着无艳痛苦的样子,心,细细地揪疼,想扑上去阻止这一切。

可是……

他说,他手里有可以一举毁掉顾玦的东西。

所以,她不能。

不能因为他长得像小曜,就可以将幽府所有人的性命置之不顾,就可以让他多年来的隐忍付诸东流。

最后,很不忍地看了一眼,风挽裳狠心地转身离开。

再看下去,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阻止。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他不是小曜,不是小曜……

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后,男子拨盖的动作停了下来,俊脸深沉,眸色晦暗。

他看向满地打滚的男子,良久,良久,沉声道,“给他解药。”

万千绝愣了下,随即,二话不说地上前照做,然后将人劈昏,带走。

顷刻间,竹林里只剩下火花的声音在作响。

“爷,夫人来过了。”霍靖道。

“嗯。”男子轻应,望着熊熊火光。

在火光里,仿佛看到这些年来每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

残忍、血腥,还有……那曾昙花一现过的温情,以及那早已占据记忆最多的那张脸,一颦一笑。

霍靖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做给人看,否则又怎会选在缀锦楼后面的竹林。

凭爷的心思,爷的谨慎,选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选在这里。

只是,爷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