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棠看了她半响,沉重地开口,“一个月前,九千岁从西凉回国途中遇刺,不幸被谋害,东厂出动无数厂卫,听闻已寻回他的遗物。檎”

“是何遗物?”沈离醉已沉不住气地先一步问出口。

难怪这个月来,万千绝都未曾有传来过消息,应是亲自去寻人了。

萧璟棠看着子冉揪住胸口的手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呼吸困难,犹豫了下,淡淡地说,“香囊,听说那是他从不离身的香囊。”

香囊!

那是风挽裳亲手绣的魍!

沈离醉对那个香囊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看到过,有人只要一下雨,准把挂在腰间的香囊仔细收起来,不让雨淋到。

很普通的香囊,却因为是某个女子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的,所以视如珍宝。

若顾玦为一个香囊去拼命,他一点儿也不意外,所以,不可能会遗落。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沈离醉回神,看到面前用力揪着心口,一点点软下身子去的子冉,冷汗骤下。

“夫人!”他伸手捞起她。

子冉的脸色好像已经由苍白开始转青了,她无力地靠着沈离醉,吃力地喃喃自语,“他死了?他怎么可以死了?我都还未……还未来得及……噗!!”

一大口血喷出,喷在沈离醉的胸口,瞬间染红白色的衣裳。

“夫人!”沈离醉扶住她不断滑落的身子,正打算抱她回床上,子冉又是喷出一大口血。

她的血,吓到他,让他失了力气。

她倒在地上,似乎,连睁着眼睛都已是吃力,却还在说着悔恨的话,“我……都还来不及跟他说声对不起……”

“来不及……来不……及……”

尾音已是最后的气息,她彻底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夫人!”沈离醉蹲下身摇她,喊她,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颤抖地,他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而后,吓得跌坐在地,“她,受惊过度,心脏停止跳动,死……了。”

萧璟棠讶然,看向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女子,有些自责,“都怪我,明知她有心疾,却还……”

自责得没脸再说下去,他摇头叹息。

“驸马爷,那千岁夫人的尸体……如何处理?”沈离醉颤着声音‘请教’。

“让人送回幽府吧,让幽府的人为她办后事。”萧璟棠道。

“太后那……”

“太后那里我会说明。”萧璟棠说。

沈离醉点点头,叫人来,“来人啊!”

一般只要是李绅喊的,进来的都是宫女。

很快,两名宫女进来,看到倒在地上,嘴角还挂着血的子冉,吓了一大跳。

“你们快些将千岁夫人收拾一下,让人送回幽府给她安排后事。”沈离醉顺势扶起子冉,交给两名宫女。

两名宫女脸色刷白,收拾……一个死了的人?

可是,她们是宫女,自然是没法拒绝的,害怕地上前。

萧璟棠见人已经带不走了,便喊人进来抬他离去。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风挽裳在角落里看着醉心坊。

而今的醉心坊真的变成了欢场之地,门前,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烟花女子穿着暴露地在招揽客人,昔日高雅的醉心坊彻底消失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醉心坊门前,一个光鲜亮丽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吆喝醉心坊的门童上前趴下给他当凳子踩。

这种事,顾玦逼她做过,她只知道脚踩上别人的背就等于践踏了一个人的尊严。

更何况,那个男人踩完后,还一脚把人踹开。

那个人是她带着皎月去牙婆那里亲自挑回来的,算起来还是个孩子。

看到他被如此对待,她想要冲上去扶起他,只是,脚才迈出去,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住她,将她拉回墙角里。

她骇然一看,居然是——

“素娘?”

素娘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往外边看了看,才回过身看向她,“夫人,相信您也看到了,醉心坊已不是您当初所创的醉心坊,贸然现身只会招来祸事。”

“素娘,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风挽裳很高兴能见到素娘,她此行前来本来就是想看看素娘还在不在醉心坊里的。

“您别急,当心身子。”素娘说着,瞥向她肚子。

风挽裳自是知晓素娘是以为她还怀着身孕,可是……已经没有了。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夫人,您入宫见子冉姑娘的那日,夜里,就来了一大批缉异卫,说是怀疑有异族人在醉心房里碰面谋害天都,要征用醉心坊好就近监视。九千岁不在了,您又迟迟未归,所以……最后还是落入他们手里。”

“那他们可有怀疑到你们头上吗?我们训练出来的人呢?也都……”

“夫人放心,那些舞伶们都好好的。这世上,贪权的人自然也贪财,我同钟子骞说醉心坊每日所得五五分,条件是舞伶还是只跳舞,最后,他直接提出了四六分才同意的。”

风挽裳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此举很聪明。

“那这些……”她看向门口,楼上卖弄风***的女子,皱起眉头。

“这些都是钟子骞要求的,无奈,我只能高价从别的青-楼妓-院里买来这些姑娘,希望夫人莫怪。”

“我怎会怪你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我,我未必做得到。”风挽裳拉起她的手轻轻拍抚。

素娘看着她,时隔一月,眼前这个女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面容更显清瘦,脸色苍白憔悴,眉宇间也不见那抹恬淡安宁的气质了。

是因为九千岁的死,伤心过度?

“素娘,醉心坊里的人就劳烦你费心照料了。”而今的她,无法为他们做什么,现身也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原来,没了顾玦,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的,在夫人回来之前,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她们。”素娘道。

“别太勉强,若实在不行,就让她们撤吧。”回来?谈何容易?

就算回得来,只怕也需要很长的时日。

“对了,你是否有打听到幽府而今是什么样的情况?”这才是她主要来找素娘的目的。

她自是不相信幽府里的人会这么无情地赶她走,还对她说那些话,虽然事情发生之前她在幽府里名声扫地,但她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会赶她走,霍靖不会。

所以,她才那般问霍靖。

结果,霍靖要她走。

既然他们都要她走,那她就走吧,想着弄懂而今的幽府是什么情势后,希望能找到方法救他们。

素娘看了她半响,也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才说,“幽府,被缉异卫控制着,听闻是每日审一个人,手段极为残忍。”

风挽裳浑身一震,脸色更白了。

果然!

看似平静,其实一点儿也不平静。

幽府里的上千张脸,她不说全都记得,但多多少少记得一半,而那日,她看到的都是那时在幽府设宴接待北岳特使时勇敢在人前伺候的那些人。

他们不想让她也受害,所以,才那般狠心地赶她走。

难怪,包袱早已收拾好了。

其实,萧璟棠跟她说,顾玦一死,她抛弃幽府的谣言是从幽府里最先传出来的那时候起,她就大抵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因为,只有在第一时间撇清,才可能让她免于一劫。

不行!

她不能这样干等下去,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敛眉,努力沉思了好一会儿,风挽裳抬头,看向素娘,眼中有着少见的凌厉,“素娘,能把消息放出去吗?”

素娘一愣,“是何消息?”

“钟子骞与醉心坊四六分账的消息。做太监的,比别的男人更敛财爱权,既然他和钟子骞联手,那就让他们砍了对方的手。”细细柔柔的声音,说得很淡,可是,冷漠的清眸里却闪着一丝狠色。

她不是不会狠,只是以前还没被逼出来而已。

看到还能这般沉着冷静的她,素娘也就放心了不少。

“我会着手去办。”微微福身。

“小心些。”风挽裳扶起她,柔声叮咛。

素娘点头,“我会的,夫人也要保重自己。”

风挽裳终于微微勾唇,很淡,很淡的一个微笑,却是出事以来,她唯一算得上笑的笑容。

“素娘,我原来放在醉心坊的东西,你可有帮我收起来?”她知晓,钟子骞既然霸占了醉心坊,那就一定是把每间房都搜了个遍。

“都收起来了,夫人要吗?我这就回去拿来。”

“我只要那个锦盒上边印有一朵白莲的就好。”那是他在她生辰那夜特地送来给她的,还是撑着毒发的疼痛。

只是她当时被他的欺骗伤了心,没法回应他给的惊喜。

而今,他还不知在哪,是生是死,她想把那个礼物带在身边。

“那夫人在此多等一会,要小心些。”素娘交代了句,匆匆回醉心坊取东西。

风挽裳低下头,看着系在左手上的红绳子,抬手轻抚上去。

这是他亲手编给她的,也是他亲自给她戴上的。

还好,还有这条红绳子陪着她,这些日子,看着它,当他在陪着她。

陪她熬过每一个漆黑的夜。

风挽裳抬头,就看到醉心坊门口有一个缉异卫正盯着她瞧。

她脸色一冷,放下手,镇定自若地走向一旁的茶摊。

一身朴素妇人打扮的她,倒也没引起多大注意。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跟老板要了一碗茶,边喝边等素娘,一点儿也没有被让发现的惊慌。

发现了又如何?

而今的她,被幽府的人赶出来了,又重投先夫之怀,外面的人骂得有多难听,她很清楚。

所以,就算她走在大街上,钟子骞的人只怕也懒得看她一眼。

譬如,此时——

“听说了吗?那千岁小夫人一听说九千岁死了,就拿了好多的金银珠宝逃走了,而今,正被养在萧府、萧大善人家里呢。”

瞧吧,到处都有她的流言在传,尤其是茶摊茶座此类的。

“可我是听说,她是早就想要走了,奈何九千岁不放人,而今九千岁一死,可不正称了她的心?”

“你说,她肚子里的孽种会不会是萧大善人的?”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是旧相好,九千岁又是太监,那么如花似玉的女人耐得住闺房寂寞才怪。”

“可我听说这九千岁花样可不少呢?有人就曾在醉心坊看到过九千岁是如何跟自己的小妾办那事的,听闻楼上传来的响动还不小,连楼下的丝竹都掩盖不去,更别提那小妾从楼上下来,腿都是软的,脸儿粉扑扑的。”

“这你就不懂了,即便再如何好,又怎比得上真家伙。”

茶摊里的人都很愉快地‘交谈’着她和顾玦如何行周公之礼的事。

风挽裳很努力,很努力才克制下想要拿起面前这碗茶泼过去的冲动。

也心知自己而今在天都的名声早已是人尽皆知,把她不贞的事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只要往天都里的说书摊上一坐,准能听到。

尤其,而今,九千岁死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避讳,甚至,连过往不敢骂九千岁的话,而今都敢说了。

这条路,是她当初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反正在萧璟棠成亲当日,托大长公主的福,她在别人眼里早就是一个坏女人了,更别提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

只是,可惜,她的勇敢,没换来好的结局。

而今的幽府就像是在狂风巨浪里的小舟,无法靠岸,没人拯救,只能拼尽全力地去撑着,不屈不挠。

“不过啊,熟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九千岁死后,报应来了。先是他最宠的小妾回到旧相好身边,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今也死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你怎知晓?”

“尸首都抬回幽府了。”

明媒正娶的夫人?

是说子冉吗?

子冉……死了?

风挽裳手里一抖,碰倒茶碗。

在那些人投来目光以前,她搁下几枚铜钱,匆匆起身离开。

子冉死了?

她昨日才托萧璟棠帮她打听子冉的事,今日就听到她死了的消息。

真的,是报应吗?

她仰望折射着刺眼光芒的天空,真的想问一问,真的是报应吗?

不!

她不信!

不都常说老天有眼吗?既然有眼,又怎会看不到顾玦所做的那些事背后有多无奈?

不是说葫芦许愿能灵验吗?

为何她许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

一个,是愿顾玦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还有一个,是若有因果报应,她愿替顾玦所造下的杀孽承担一切报应。

另外一个,是她偷偷地在心底希望,她和他可以一生一世,倾情不移的。

为何,一个都没有实现?

风挽裳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对,她要去幽府,去幽府救子冉,拿心头血救子冉。

来得及的,一定还来得及的。

风挽裳匆匆忙忙地往幽府的方向跑去,沿途撞了不少人,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别人也只当她是疯子。

等素娘拿着那个略显沉重的锦盒出来,已经看不到那抹纤弱柔美的身影。

过了石桥,再往下走,幽府就在前面。

风挽裳越走近越觉得冷意侵袭,即便是艳阳高照,她也觉得冷丝丝的,就像那一次,她同皎月去义庄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死亡的森冷。

她脚步略慢,抱着手臂,有些不敢太快靠近。

怕,怕真的看到死了的子冉。

可是,又怕自己去得太晚,耽搁了最后救人的机会。

于是,脚步又加快。

终于,她再次站在幽府大门外,看着磅礴大气的幽府,攥了攥拳头,坚定地拾级而上。

幽府的大门依旧紧闭,门外依旧落了一层灰无人洒扫。

她抬手敲门环,连续敲了好多次,里边才传来霍靖的声音。

“来了来了……”

很快,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

“哪……”霍靖的话卡在喉咙里,愕然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女子,须臾,才回过神来,“你又来做什么?”

表情很冷,语气也很轻蔑。

“子冉回来了吗?”她没在意霍靖的语气,只是焦急地问,声音有些颤抖。

“回……”本能地,霍靖想要回答她,但,立即清醒过来,冷冷道,“你是说尸首吗?抬回来了,就在大堂之上。”

“抬……”风挽裳身子微微一晃,真的来不及了吗?

子冉死了,他回来了该怎么办?

他回来了,不止要面对孩子不在了的事实,还要面对子冉死了的打击,他该有多痛苦?

是不是老天惩罚她太过自私?

所以,连赐给她的孩子也收回去了。

连让她救子冉的机会都不给,一丝都不给。

“她,不是在宫里好好的吗?不是有人看着她的吗?”她双唇颤抖地问,不敢相信,子冉就这么死了。

“在今日之前,的确是好好的。”霍靖看着她,冷哼。

“……你此话,何意?”风挽裳敏感地察觉出这句话里藏着很大的讽刺,她已经分不清霍靖是在做戏还是说真的了。

“不是你托驸马入宫去跟太后请旨要接子冉姑娘回萧府照顾的话,子冉姑娘会死?”霍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