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8

红尘人有红尘事。

那刘夋所择之地,正是邻县。

那里知县便是个搜刮民脂民膏之辈,因他与麾下小吏俱是贪婪,上下盘剥,以至于县中百姓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但此人身后有人提携,又仅只一县之地,因此已然在那处做了十余年,纹丝不动,却也将自己填补得脑满肠肥。

因相距颇近,黄杨村有嫁与邻县之人为妻者,回来娘家时,便少不了通了消息。而村人平日里谈天起来,亦少不得抱怨,这消息,就传递开来。

更何况,在那县城之内,有邻县之人奔波数十里,只为将手中货物卖个高些的价钱,本县之人见其来去匆匆、形容枯槁,稍一询问,更是弄得清楚明白。

久而久之,那邻县之事,于本县也为谈资,而本县知县管不得,本县百姓亦无能为力,只能叹息罢了。

如今刘夋也是早有耳闻,思忖再三,横心写信。

他以为,虽说那县里并不富裕,但他为官既不为贪图享乐,清贫些的,反而容易做出政绩。再者邻县之人与他也能称得乡邻,早先做不得什么也还罢了,如今可做,怎能忽视?又还有个缘由,他生于此地,对此地也颇了解,可以因地制宜,若是一味选那天高地远之处,去了不知风土人情,不晓得民俗道理,恐怕是一筹莫展,难以动作的了。

多方考虑,刘夋已下定决心。

而那二品大员也着实有些手段,不多时,已将此事做定。

刘夋上任,初时手忙脚乱,虽精研案牍之卷,却难有成效。数日无所成就,心慌之下,传书于徐大夫。

徐子青得了书信,回言却道:“大夫不解官场事,当致信于引路人。”

刘夋恍然,试探上书,求问那二品大员如何为官之事,后经由指点,开始招募贤才,于县中多番走动,询问当地族老,询问百姓各家,询问小吏,询问县人,多思多虑,多读多行,渐渐胸中便有丘壑。

此后,此人行事有章法,心性无移转,对一县之人,便有造福之能。

三年之后,百姓已初扫贫弱;

五年之后,百姓食饱衣暖;

八年之后,百姓人数增乎一倍,一县之地,已成富庶之地了。

可谓政绩斐然。

后刘夋调任另一贫县,只三年,使贫县变作富县,复调另一县,同样大有作为。如此政绩,那已然晋为一品的大员越发看重,于考评里给上上等之评,再度提拔,使其得任一府府官。

刘夋离去时,百姓送行十里,俱难舍这一位父母官。

随后十五年,刘夋在一府之地尽情挥洒,麾下官员虽非全然清廉,却绝无尸位素餐之辈,亦使一府之地也变得富饶起来。

然而以他出身,只善于管理地方之事,并未调入京城,而刘夋也逾花甲之年,决意于任上终老,待无力为民后,再卸任归田。

辗转许多年,刘夋为官风评绝佳,国内上下,无不知晓,府内百姓,无不感念。

当年苦读不得晋身的农家子,如今抱负已偿,几乎已是了无遗憾。

又七年,刘夋六十九,颇觉气力不济,便有告老之意。再过三月便有新官前来,到时得以交接,便可离去。

孰料正此时,府城之内,突生瘟疫。

众多百姓深受其害,不出数日,已然有数人猝死。

刘夋惊怒之下,唤府中兵士群起而动,安置百姓,又寻府中良医,寻查病源。而后方知乃是鼠疫,竟为绝症。

他如今年迈,连日奔忙,疲惫交加,竟已病症加身,精力更是萎靡。

眼看着,已然无力操持一府之事。

那许多的百姓,也将入绝望之境了。

·

徐子青与云冽坐于树荫之下,默然相对,品清茶而赏秋景。

忽然天边有羽翼扑簌之声传来,随即落下一只白鸽,于那石桌上来回走动,抬起前爪,露出一根竹管来。

徐子青摘下竹管,取出一卷薄纸:“师兄,那刘夋又送信来,不知此回是为何事?上次听闻他已然要告老还乡,说不得便是因此。转瞬数十年,如今他也是名望天下了,叫人心中感叹……”

未说完,那信中所言,已然尽入他眼。

徐子青神色微动。

云冽见到,便是开口:“何事?莫恼。”

徐子青轻叹,将那信送去:“师兄且看……”

云冽一眼扫过:“竟是如此。”

徐子青站起身,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舍之情。

云冽道:“时辰已到了。”

徐子青轻轻点头:“此生……”

云冽看他:“莫要迷障。”

徐子青微微一笑,与云冽对视。

不错,是他太执迷了。

此生,非此一生。

·

刘夋被儿女扶到床上,身畔有老妻相陪,又有麾下要员一旁肃立,神色十分担心。

而他自身,心里哀戚难言。

想他刘夋兢兢业业数十年,自问从不曾懈怠一日,为百姓谋福,为国家尽忠,不说做出了何等惊天动地之大事,在本职之上,却是无愧于心。

缘何就在他将要卸任之前,竟有如此灾劫降下?他府中子民本是善良勤恳,又为何要逢此磨难!

区区恶鼠,竟要带去这许多的人命么……

想到此处,刘夋更有一种悲意涌上。

为民多年,他早已视民如子,此时此刻,竟全然不能释怀。

这时候,门外有人来报:“大人,府外有人来寻,说是大人故友,想要求见。”

刘夋一叹:“乃是何人?”

门外之人回道:“乃是两位……”他似乎有些犹豫,“……老人家?他们自言一个姓徐,一个姓云。”

此言一出,刘夋眼光大亮:“一个姓徐,一个姓云?难道、难道……”他手指颤动,立刻叫儿子过来,扶住自己,“一定是徐大夫和云先生来了,老夫要亲自出迎,尔等也定然不能有半分不敬!”

其余人等听得,都是答道:“我等知道了。”

而他们心里却在思忖,莫非,当真是那村里两人来了不成?

以他们与刘夋关系,早已自他口中得知那黄杨村有这一对乡野散人,多年来与刘夋信件不断,来往不绝,极是受到刘夋敬重的。但哪怕是曾经见过那两人的刘夋老妻与长子,也不再记得他们面貌,更莫说其他人,更从未见过了。

只是眼下他们过来,却是为了什么?

刘夋心里喜悦,那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面上泛起些红光来:“若是徐大夫,说不得,能有法子也未可知……”

旁人倒不绝那徐大夫有如此神奇,却也不曾表露,但实际上,则都想要看那两人一看——也不知,被刘夋如此推崇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模样?

待到了府门口,果真便见到有两个男子,站在门外。

只见他们长发如雪,面上也早有不少细纹,但其脊背挺拔,气度卓然,乍一看,却还好似是当年模样。

青衣者温和可亲,白衣者冷漠自持,依稀不变。

刘夋自做官以来,日日忙碌,再无暇归去。

如今算来,他也是数十年不曾见过这两人了。当年他便一意与两人相交,多年通信后,他更对两人敬重有加。

此时见到,便是难掩狂喜。

刘夋快走几步,似有几分自惭:“多年不见,老夫已比两位看着更年长了……老夫无能,还连累两位前来探望。”

然而待他堪堪前行数尺后,却陡然发觉,再不能往前半步了。

其余之人要去扶他,竟也一般感觉。

刘夋有些惊异,只以为是那云先生使出了手段。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双眼蓦然睁大,便好似见到了极不可思议的画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人白发变青丝,如墨般垂下,其面上细纹消失,肌肤光滑,一瞬好似时光倒转,叫那看着有五六十岁的年迈之人,骤然变作了年轻面貌。就连那两双眼眸,也一个更似春风化雨,一个犹如万载寒潭,眨眼间,就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返老还童?

不,仿佛,他们就该是如此模样……

那青衣年轻人温和一笑:“刘家小哥,此去恐怕再不能相见,我与师兄,正是要来与你告别。”说话时,他抬起手来,指尖青光闪烁,“鼠疫为大患,我等既然要走,便予你这最后一份离别之礼。然而外力终归不过外力,若要杜绝此事,还需凡人自身精研医道,对症下药,方可千秋万载,传承下去了……”

话音落时,他一指点出。

霎时间,那青光入了天上,倏然化出了一片青云。

而那青云之中,淅淅沥沥,便落下了无数青色雨丝,降临在无数百姓之身。

木气化为雨,将此地俱净化了。

鼠疫为恶症,恶症有恶气,而恶气已除,疾病自除矣。

刘夋等人,皆震惊无比。

而那青衣人与白衣人,却在这一指之后,化作了两团光芒,随即并在一处,就投身到天外去了。

自此,消失不见。

刘夋心中沉闷,别情难忍,口中却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早在他为官数年后,已听闻邻国有逸事,言道有两位仙人,化为青衣医者,白衣剑者,行医多处,化解灾难。

他当时听后,自然猜出那两人是谁,却只以为是两位长者不欲奉该国国主圣旨,才隐居乡间,借此避难。这两人行踪,他自也是守口如瓶。

但如今他方知晓,那两人,居然当真便是仙人。

真是……恍若梦境一般。

·

徐子青眼中青光闪动,以一世凡尘为根本,那一点真灵,也终是投入到天地法则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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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

徐子青与云冽脱离那一方地域,直接回去了周天仙宗所在。

他两人身上功德已然积蓄不少,但越是时日久长,增加越少。

只因他们当年救了许多灾民,那些灾民感念于心,自然祭祀,但后来再未有神迹,而灾民感恩之心亦随时间流逝而消磨,本来便已减少,待到了下一代后,就只把传说当作传说,自然不会再如何虔诚,也就未有那许多愿力,便没了功德了。

不过,两人事先如此作为时,本就不是为了功德。

因此有自然很好,没有却也算不得失望。

反倒是二人在经历一番红尘炼心后,对己身之道领悟更多了,对那法则,也似乎通向那一条参悟之道。

徐子青由生机更加明了生死轮回,云冽也将那一线生机感悟越加透彻。

修士之类,本是自凡人中脱生而出,凡人乃是根本,若要成功飞仙,原本就要斩断那一丝凡俗根源。

徐子青与云冽做了这一个甲子的凡人,几乎也是凡人一生,当然瓶颈皆消了。

此后的仙途,亦更有把握——可说只要二人回去以后再闭关一回,便当能水到渠成,直接进入那渡劫期的。

用传送阵直接进入周天星辰界,甲一甲二已然得了传音,都是一喜:“两位少主过来了?”

当即两人召集众多星奴,恭敬站立,来做迎接。

不多时,果然就有两人从天而降,一个青衫一个白衣,气息融洽,站立那处时,似乎已然融入了天地之间,肉眼分明可见,却叫人无法察觉。

甲一甲二见到,心里都是一惊。

两位少主竟然已到了如此境界了吗!

就在二三百年前,他们初初与少主相见,两位少主境界相差他们远矣,而今不过这么短暂的时间,两位少主已是凌驾于他两个之上,让他们都无法看穿两位少主的修为了!

这份天资,这份悟性,堪称恐怖!

但马上,甲一甲二也是与有荣焉。

他们所侍奉之人越强,对他们越是有利,他们的前程自也越好。

如今,他们心里更是钦佩非常。

故而两个星奴管家,都是深深行礼:“恭贺少主再有进境!”

这般气息,看来凡尘已然洗净,快要打破那桎梏了。

徐子青一拂袖,便让他们直起身来,口中温和问道:“一别甲子,我与师兄的那几位弟子,如今可还好么?”

甲一甲二连忙说道:“禀两位少主,众公子修炼刻苦,都是极好。”

随即,徐子青与云冽便知道了,这些弟子们如今详情。

就在他们离开十年左右,众多亲传弟子们,陆陆续续,都突破到元婴境界了。此后巩固数年后,那记名弟子申五,也在众师兄指点之下大有进益,同样突破,成为一名元婴修士。

这些弟子年岁俱是不大,能达到这个境地,尽管有徐、云二人细心传授、不吝指点之故,也有他们本身经历颇多,极度刻苦之因。

后来众弟子修为都稳固下来,便一齐去了那五陵山域,为五陵一脉做了支援,在斗天之战中,磨练自身。

而因云冽、徐子青两人当年连续镇压风云榜,为五陵一脉得出了两百年休养生息的时机,也在这些年里,招来了很多出色弟子,发展壮大。连山域所在,也扩大到更广阔的领域,资源也积累不少。

那陈霓陈裳姐妹俩背靠五陵一脉,也在外门发展不小,给内门输送好些人才,一切早已上了正轨。

当年徐子青布下这两颗棋子虽是有意为之,却也没料到能有这般本事,现下他与师兄云冽连番突破,已是用不上那处,但对于五陵一脉而言,却是相助不小。

如今,五陵一脉的内门外门,也形成了一种联系,一种循环。

徐子青微微一怔:“天恒等人,如今不在并尾双星?”

甲一恭声道:“正是。诸位公子数十年来,都在五陵山域之内。”

自打去后,再不曾回返。

甲二也道:“不足数月又是一回风云榜战,诸位公子言及他们境界已到,有心前往磨砺一番。”

徐子青恍然。

修仙无岁月,不过是去了凡尘一遭,那百年一度的风云榜战,竟又到了。

忆及当年参加榜战时,与师兄一同闯进金榜之事,还犹若昨日,可眼下他与师兄的诸位弟子,竟也要参加榜战了。

当真流年易过,不着半点痕迹……

他原本想要见过众多弟子后,便来闭关,但现下众弟子既然有雄心前往榜战,他这做师尊的,也当去探望指点一番。

随即,徐子青看向云冽。

云冽微微颔首。

两人登时化作一道流光,又往那周天星辰殿外遁去了。

甲一甲二等星奴仍旧留在这并尾双星上,如今他们的境界既然不敌徐、云二人,再跟随其身侧,用处也是不大,还不如留在此地,为两位少主打理家当,再调教一些属下之人来。

如他们这些星奴,自打入了这对道侣座下,当真是运道极好的了。

另一头,徐子青和云冽便来到五陵山域。

此处果然增数倍之广,许多弟子在众多峰头之间穿梭,如今这一脉之人,资源雄厚,已然能培养出许多优秀门下了。

那斗天之战,也再不同当年两人初来时那般辛苦,许多弟子,都可以上去磨练。

拿出那弟子令祭出后,两人顺利进入域内,也不曾惊扰他人,就化作两道流光,落在了主峰之上。

这乃是杭域主的居所,而杭域主现下虽比从前忙碌不少,但和蔼依旧,气息也越发幽深难测了。

——自打他得知这两位弟子突破至大乘期,便再不曾压制己身修为,现下在渡劫期里浸淫多年,再过不得多少年月,怕是就要飞仙而去。

也是因杭域主又大为进境,在两人进入此峰刹那,他立时便有所感,抬眼看去。

那目光,极精准地落在了两人身上。

霎时间,杭域主的面上,就露出了极欣慰的笑容来:“云冽,子青,你二人归来了……看起来,那瓶颈也已打破了。”

师兄弟两个给杭域主行了一礼后,才应他之言,坐在他的身侧。

徐子青笑道:“总算是有些进境。”

云冽并不言语,气息倒也收敛。

杭域主打量两人一番,只觉得他们与自己的气息相较,也差不得多少,应当寻到了能参悟法则之道,以他们的资质,说不得日后飞仙时日,也与他就在仿佛也未可知……稍一想,便觉得后生可畏啊。

但于他而言,能在飞升前见到五陵崛起之貌,当真是再安慰不过之事了。

而他自身,总算也不必担忧其他,能洒脱放下一应事务,专心等候那时机,去见那许多曾经带给五陵辉煌的天才师兄。

若是他先于两位弟子去了,还当与师兄们好生说一说,在这下界,在他们五陵,涌现了这两位比他们资质犹有胜之的弟子……

心中感叹之余,杭域主看向两人时,目光越发温和:“子青,你二人来此,可是有什么事么?”

徐子青一笑:“只是归来时发现众多弟子来了山域里,就想要来瞧一瞧了。”他稍一顿,又是问道,“听闻他们要去那风云榜战,不知以域主看来,他们现下的实力如何?”

说来也有些惭愧,他们这两个做师尊的时常在外,动辄闭关,对于弟子们的实力情形,每每数十上百年才得一问了。

杭域主略想了想,也是笑了:“那些弟子……实力俱都不错。如今只是元婴期,大约比不得你二人当年,可在如今的五陵弟子里,也称得上佼佼之人。若是去见识榜战,说不得还有一二人,能上得那八百金榜。不过若论起尊位名次,那恐怕只能排于位末了。”

徐子青点点头:“历练一番罢了,倒不急着叫他们有如何成就。”

想来也不奇怪,当初他也是强行突破至化神,才能拼上一拼,如今的弟子们皆不过在元婴初期,至多恐怕也不过元婴中期的,悟出了剑意也未必能淬炼剑魂,底蕴比起他与师兄当年,都相差不少。

风云榜人才济济,他们还需多多积累,才有厚积薄发的一日。

三人交谈半晌后,杭域主也差人去将徐子青的那些弟子唤来。

不多会,几道遁光闪动,师兄弟二人座下的所有弟子,全都来到,无一例外。

云天恒等人见到两人后,立时都跪拜下来:

“弟子拜见师尊、师伯!”

“弟子拜见师尊、师叔!”

徐子青笑吟吟拂袖,叫众弟子不由自主,便已起身:“都坐罢!”

众弟子也都是极豁达的,行礼表示尊敬过后,也就不拘礼了,都四散坐在了几位师长前辈的周围。

徐子青看一眼申五,他如今已然在元婴期了,此时眼神里,似乎有一分期盼。

他暗暗好笑,看一眼云冽:“师兄?”

云冽与他心意相通,闻言便道:“着今日起,申五为吾座下亲传三弟子。”

申五心中大喜,虽面上不动,眼里却闪过一丝狂热,再重重叩拜而下:“多谢恩师眷顾!”

云冽略点头:“自此当更谨慎。”

申五起身后,肃然应诺,然后,他又见过师叔徐子青,诸位师兄等。

此时,他也做了一位亲传弟子,与其他师兄们,也再无身份隔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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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因两位师长难得归来,又不曾闭关,众多弟子见礼过后,也想要求得指点。

徐子青与云冽自然不会推脱。

且这些弟子三月余后就要前去风云榜战,也正该趁这机会,做一个点拨,叫他们多增加几分把握。

于是,师兄弟两个干脆在主峰里住下,与杭域主毗邻而居。

然后两人挑了几日,先做一个通讲,不仅叫众弟子齐齐来听,五陵一脉其他人等,俱是能来听讲。

左右他两个早先在天地大劫时,于五陵仙门里也曾给万千弟子讲道,如今再来讲解,也是驾轻就熟,不需要太多准备的。

这一个讲道,就持续了七日七夜。

不仅此域中弟子尽皆不愿错过,就连最初五陵一脉的师兄们,凡不曾外出游历者,也都来听。

只因这徐子青、云冽这两位师弟,不仅在短短几百年里境界超过他们,更是因为经历丰富,讲起道来深入浅出,又含有奥妙之理,更因着他们快要步入渡劫期,理解深刻,讲到后来,实属他们所需之物。

就连杭域主听了一阵,也觉得可以互相印证,略有收获。

待讲完后,便是交流之事。

徐子青与云冽座下弟子分别询问心中疑难,自是被师兄弟两个解说清楚,就让他们茅塞顿开,很快了悟,再去修炼了。

而如公冶飞白等师兄们,虽也有不解之处,但到底也有自己心得,在同两人一番交谈后,不仅自己前路明晰,对徐云二人,也并非毫无助益的。

渐渐地,众师兄们离去,五陵其他弟子也已离去。

留下来的,便只余下了这些亲传弟子们。

徐子青略一思忖,将从前领悟到的一些神通,也分别传给云天恒等人,而炎华与月华,又有一套由师兄与他共同修改过的双人剑法,用作防身,炎华与虞展,再有一种需得有许多默契的合击之术——原本合击之术与那双人剑法一般,由那并蒂的兄弟俩最为合适,但到底炎华已然与他人有了情意,修习双人剑法时,还可以凭借他俩血脉而发挥完全,修炼合击之术时,则难以心意相通,自然,就是虞展与炎华修炼,更为合适了。

云天恒独自一人,不曾有这般威力倍增之法,徐子青稍一思索,便赐他一粒种子,把那《万木种心*》抽取残篇,使他可以修炼,融合这种子。再传他《万木化灵诀》,让他以此为依托,凝练神通。

对于众多亲传弟子里,徐子青无疑对云天恒最为看重,便不说他本身性情即为徐子青所喜,只说云天恒本是前世就与徐子青有缘,踏入仙道全是因徐子青之故,也足够让他另眼相看了。

故而尽管云天恒并非单木灵根,却也被徐子青看做是衣钵传人的。

云天恒受了传授,当即闭关。

余下几个弟子,也都尽数努力修炼起来。

不论是神通或是术法,皆需得有长久研习,方可成功的。

那头,云冽指点严霜、云正叡并申五三人,则是叫他们极力攻击,并以剑指迸发,用不足一成力道,更未有用剑魂催生剑意。

但饶是如此,境界还是差得太远,众弟子一齐动手,也不过堪堪持平罢了。由此这三位弟子更知师尊之强,却也见到那剑道何其精深,难见尽头。

另有一位虞惜,他为炎华与虞展之子,本身并未拜在徐子青、云冽门下,可他身份毕竟特殊,寻常时日里,亦都跟随左右,乃是虽无弟子之名,却有弟子之实。

于他本身,则很是痴迷剑道,如今不过是金丹境界,也已领悟剑意了,更是涉猎成千上万种剑法,尽管不过略略观之,但其本身所掌握剑法,亦有数十种之多,皆被他练得滚瓜烂熟。平日修炼时,日劈三万剑,就如同云冽当年一般,自拿剑时使,到如今除非闭关到了深处,日日不曾间断。

虞惜之剑道天赋,只在云冽之下,居然比起云正叡等人来,都要强上一分。

待到他再多修炼一段时日,恐怕剑意就要连番突破,最终成为剑道强者了——到后来,或者要由他来传承云冽衣钵,也未可知。

渐渐地,三个多月时日,转眼已是过去了。

眼看就到了那风云榜战之时,众多亲传弟子,皆是不愿错过。

徐子青见弟子们跃跃欲试,目光也颇柔和:“尔等既是决意要参加榜战,便要竭力为之。只是榜战时,亦有不少邪魔修现身,却还是要以性命为先。若是半途陨落了,即便我与师兄屠去那邪魔宗派满门,亦得不回尔等的性命来。”

众弟子听得,皆是心里一凛,神色也是一正:“师尊且放心,弟子等人必会谨慎行事!”

徐子青满意点头:“既如此,我便与师兄在此地等候尔等归来。”

弟子们听了,神情都是一亮:“弟子等人去了!”

语毕,众人化作了数道遁光,就往那总门外行去。

徐子青遥遥目送,旋即对云冽一叹:“师兄,此情此景,当真是熟悉啊……”

云冽看他一眼,并未出言。

这师兄弟两人连番突破,才做了那一次两百载的任务归来,便已然凌驾于那榜战之上。心中想起,难免有些怅惘。

但这一丝怅惘,转瞬消失,并不能在心境上掀起半点涟漪的。

众弟子离去后,这对师兄弟便闭门不出,于此地闭关了。

徐子青先前压制住心中种种参悟之念,现下正可安定下来,稍作试探。

待盘膝坐下后,他布下许多禁制,就与师兄云冽各踞密室一侧,双双阖目,各自感悟起来。

徐子青将真灵,径直投入到天地法则之内。

经历一世凡尘,真灵如同石子入水,直接进去法则中,融合起来。

随即,他深深入定,仿佛化作了一块磐石。

同时,他的意识分作两处,被上下元神分别掌管,一者保持清明,知他为徐子青本尊,另一者则在深陷法则深处,化作另一种生灵,百世轮回,世世轮回。

与此同时,云冽借由其所感知到的一线生机,也进入天地法则之中。

但他与徐子青不同,徐子青乃是身入世世轮回,而他则直接见到一条剑道长河,窥见无数剑意流淌。

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执掌一线生机,去寻找属于他的那一条剑道。

——无情杀戮剑道!

渐渐地,云冽也化作了一尊石雕般,变得一片死寂。

总是凝聚在他周身的剑气,他眼中所蕴的剑意,都一瞬化入了他体内深处,没有一星半点,遗漏在外。

不知不觉间,师兄弟两个,又闭关了半年有余。

·

静室里,两尊“石像”相对而坐,都是寂静无比。

突然间,其中一座石像周围泛起一层青光,那光芒流动,眨眼间,这石像就好似活过来一般,睁开了双眼。

乃是一位青衣修士。

这修士笑了笑:“时辰仿佛是到了,天恒他们,也当回来了罢。”

此言一出,对面的石像,也有了动静。

一缕极细的黑金剑芒自那石像上迸射而出,瞬时化作了刺骨剑意,四面激发。

白衣冷峻的剑修目中光芒隐没,开口说道:“当是如此。”

徐子青笑道:“虽说我本想要多闭关一段时日,可思及众多弟子,到底心里关切,居然是静心不得了。”

云冽道:“且去一看便是。”

师兄弟两人对谈几句,身形微动,都是站起身来。

随后,他们便携手而出了。

在那主峰之上,杭域主仍在垂钓,逗弄那龙鲤,心情看来极是闲适。

徐子青见状,不由笑着招呼:“域主可是安然。”

杭域主将一粒丹药弹入那龙鲤口中后,方回转身来,也是笑了:“再过不得多时,榜战弟子便要归来。子青,你却不能安然了罢?”

说笑过后,徐子青与云冽一起,又坐到杭域主左近处,等候弟子归来。

果不其然,还没等到半个时辰,天外遁光逼射而来,正是那一群亲传弟子了。

徐子青神识极快扫过,略有放心。

不错,去时几位弟子,回归时亦是几位,一人也不曾陨落。

这些弟子只消平安,便是足矣。

而他们在榜战中的名次……则无需急于一时。

待他们突破至化神期后,必然能在那一届风云榜战上大放异彩!

众弟子眼见师尊皆在,十分欢喜,俱是行礼:“见过师尊!”

徐子青笑道:“此去可有所得?”

几个亲传弟子都是喜气洋洋:“严师兄与虞师弟,都闯入金榜尊位了!”

徐子青听得,微微地笑:“哦?”

炎华性子爽利,先行开口:“严师兄得了七百九十一位,虞展得了七百九十七!天恒师兄其实本也可以上得尊位,可惜先前一战受创较重,差了一丝。”

作者有话要说:严肃滴说,飞升前,这就是最后一个副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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