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禾苗下了床, 将窗帘拉开, 阳光一下子从东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淡黄和金色的混合色,空气中的小灰尘随着风胡乱地飞舞着。

眼睛有些疼,又酸又涩,她险些睁不开来。

何岐明最终是允许她每天去医院照看禾呈鸿, 他似乎也知道, 只要禾呈鸿还在医院里, 她就不可能逃走, 所以他除了派人过来接她来回之外,给她留了更多她与禾呈鸿独处的时间。

无论她再怎么悉心的照顾,禾呈鸿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

到最后,完全是病入膏肓了。

禾呈鸿躺在床上, 黑眼珠时不时地往上翻着,两颊比第一天相比还要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 嘴唇微微的蠕动,急促地呼吸着, “禾苗, 禾苗……”

“爸爸。”禾苗心里难受, 叫他。

手有些发抖,“是不是嘴巴干了, 我帮你涂点水。”

她拿着棉花棒往水杯上沾了点, 仔仔细细地将他嘴唇湿润。

“爸爸。”

禾呈鸿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叫唤, 还开始说起胡话,禾苗几乎是凄厉的大声喊了一次。

这次禾呈鸿好像听到了声音,紧闭着的眼珠往下动了动,接着头微微的朝着她的方向转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张了张,从喉咙伸出发出一个咳嗽似的声音。

他极其艰难地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最终尝试了几次,他终于强撑着说了出来,声音暗哑枯涩,“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什么?

禾苗还在愣神,禾呈鸿刚抬起的手放了下去,他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说些别的话。

也没有了疼痛和没完没了的针头,面容安和的离开了。

她哭了整整三天。

禾呈鸿只说了不要难过,但是要如何不难过呢?

她像一浮萍,彻底丢了根,也看不到未来和明天。

这一世存在的意义,她找不到。

停靠在院子门口的车在窗外鸣了两下,她顺着声音往下看去,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

何歧明也帮她一起处理禾呈鸿的后事,陪她亲眼看着,将禾呈鸿的尸体慢慢推进火葬场,进去的时候还是一整副完好的尸体,出来的时候,变成了装在黑盒子里的粉末。

禾苗今天起的很早,因为今天是办丧礼的日子。

禾呈鸿生前的一些有生意来往的伙伴,禾家的亲戚,都会过来祭拜。

她上车前,明明还是艳阳的天,而在路途中,天气突转,变得阴沉沉的,乌云渐渐密布,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在玻璃窗上滑下一串串水渍。

好像只有这样才应景。

禾苗下了车,地上的泥土吸收了雨水,变得黏湿。

她皱了皱眉,弯下腰来,用纸巾仔仔细细得擦了擦高跟鞋尖上粘上的泥土。

禾呈鸿几年前就与禾家一些总是腆着脸来借钱,借完钱还不还的亲戚闹翻了,断了关系后,这几年都没有再来往。

今天这些人也会来,总不能让她们来看笑话。

她走进灵堂,白色的花圈,花篮和挽联,正门布幔上高高悬挂着黑底白字,牌匾上写着禾呈鸿的名字,籍贯地,生前年纪。

牌匾下方是用黑纱扎成的两朵花,黑色基调的吊唁厅灵堂内,所有人都在默哀。

禾家的亲戚装模作样地抹眼泪,还有跪在地上嚎哭,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要晕死过去,别人还要拉着她,安慰一顿。

禾苗冷眼旁观,她对这些人夸张地哭法心知肚明。

办丧事的习俗就是这样,要在灵前哭,哭得越伤心越好,就是哭给活的人看,尤其是作为晚辈的一定要哭出来的,这样有诚心,老一辈的在地下也会保佑。

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看着上面的黑白照片,禾苗依旧哽咽,转身出去喘口气。

天空中飘来一片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几道闪电划空而过,接着,就听到了一声闷雷,哗哗哗,伴着雨一起。

淅淅沥沥的细雨,远看朦朦胧胧,树木,屋子似是被轻烟覆盖着,雨点打在伞上叭叭直响,然后滚落在地上溅在地上激起一阵一阵涟漪。

“禾苗。”

戚芋圆特地请了假过来,刚见面第一眼,她比高中的时候要瘦了些,却依旧属于丰满型的女人,晒黑了些,小麦色的皮肤给人一种健康活力的感觉,穿着普通的棕色风衣,微卷的黑色头发扎成一个轻松活泼的辫子。

难得的,戚芋圆知道她的父亲去世了,二话没说,就要过来看她。

雨下的特别大,远处的山烟雾缭绕,带上了迷离之感,灰暗的天空似乎也在为这场吊唁渲染气氛,屋檐,杂草,还有三三两两陆续来参加丧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