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看向公子,只见他也看着我, 有些怔忡。

“祖父不曾与我说过。”我心中疑窦丛生, 忙道, “曹叔可是记错了?”

曹麟的脸也发红, 瞪起眼睛:“父亲也不曾与我说过。”

“后来云先生与我父子分开,他许是忘了,我却是记得。”曹叔看曹麟一眼,道, “这些年霓生不在我身边, 人生大事, 总须你二人一并在时才好告知。如今我等在荆州已可全然立足,你二人也长大成人, 断不可再拖延。”

这言下之意, 就是定要我跟他去荆州。

我皱眉,正要说话, 却听公子道:“曹先生,晚辈以为, 云先生博闻强识,若果真有意定下此事, 临终时必不会忘了叮嘱霓生。且以先生方才之言, 云先生与先生商议之时, 当已是十年之前,世事变迁,士别三日尚须刮目相看, 又何况是一时的计议?先生乃真心关照霓生之人,还请先生三思。”

曹叔看着公子,面色无所波动:“云先生与我当初议下此事,并非为儿女之私。”

“哦?”公子讶然,“怎讲?”

“其中缘由尚不可告知,不过即便无此事,公子与女君亦非同路。”曹叔道,“有一句话,今日公子既然在,我欲冒昧一问。”

“何话?”公子问。

“当今天下,正是各方争锋之时,不知公子愿奉何人为天下之主?”

周围似安静了一下。

我忍不住道:“这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曹叔正色道,“明光道尊前朝楚王刘阖一脉为正统。当年刘阖在楚地登基继位,云先生曾在其帐下辅佐。虽后来云先生离去,刘阖亦败亡,但他对刘氏忠心从未变过。你既是云先生后人,自当承先祖之志,归我明光道下。”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光道一直号称奉前朝帝室为真龙。虽多年来,民间对这真龙到底是何人众说纷纭,但打出了这个旗号,自是要为前朝复辟无疑。而公子出身本朝重臣之家,母亲是大长公主,身上有一半是皇室的血脉。本朝的天下,是从前朝手里得来的,与刘阖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不过听得他说出这话,我的心倏而有些松下来。

他言语之间,似乎并不知道黄遨与我说的身世之事,否则,当会以我的身世为由,反对我与公子的婚事。

但与此同时,心中却生出一个更大的疑惑。祖父曾说,曹叔是他无意中救起来的,对于曹叔的从前,他不曾提过,我也不曾问过。但我一向知道曹叔有些来历,因为他身手不凡,且并非祖父所授。如今再看他与明光道牵扯在一起,只怕曹叔的过往比我想的更不简单……

“此事,我可向先生实言相告。”只听公子答道,“晚辈一向以为,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可为天下人心所向之人,无论出身何妨,皆可为晚辈拥戴之人。”

曹叔抚须:“哦?可我听说,公子已与秦王结盟?”

公子道:“秦王对外戡除边乱,对内抚民安政,治下井井有条,夜不闭户,乃不可多得的明主。我与其结盟,乃为西北安稳着想。然其若有朝一日倒行逆施,不仁于天下,我宁受毁盟之罚,也必不与其为伍。”

曹叔似饶有兴味:“以公子所见,何谓不仁?诸侯征伐,本无义战,民人亦不免涂炭,此为不仁否?如那临淮王,他治下也算安稳,且亦有君临天下之意,若无今日之事,公子欲归顺否?”

公子道:“天道轮回,以战止战,自不免生灵涂炭。所谓仁者,非无所杀戮,乃所思所虑皆以天下人福祉为怀。临淮王虽有图谋天下之心,却为私欲肆意戕害无辜,这等人就算可王霸一时,却不得人心,亦免不得今日下场。”

曹叔微笑,不置可否。

我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

“曹叔。”我说,“我有些话要与曹叔说,还请借步一叙。”

离草庐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冬日枯水,已经断了流。

风呼呼刮来,我和曹叔走到溪边,不由地拢了拢衣襟。

曹叔看着我,温声道:“还是教人去给你取一件外袍,免得受凉。”说罢,便要走开。

我忙将他拦住:“无妨,我等说了话就走。”

曹叔神色淡淡:“若是为你和桓公子之事,可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