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肃当天第二次进了局子。

这次封北没出面, 杨志几人轮流进去对他进行审问。

封北在监控室里, 他的烧退不掉,头晕晕的,索性搬了个椅子坐着,昏昏入睡。

审问进行了两个小时。

昏睡的封北被叫醒,他没去医院吊水, 吃了两粒药, 连着喝了几杯水, 人精神了些,叫来杨志问审问结果。

“钱肃交代了几件事。”

杨志翻开记事本, “8月28号晚上, 许卫国死亡的那个时间段,他跟女朋友在一起。”

封北说, “女朋友?市里那个?”

杨志惊讶的张张嘴巴, “头儿你已经知道了啊?高燃说的吧?”

封北让他赶紧说,别磨蹭。

杨志看看本子上的记录, “程依,市长的小女儿。”

封北抬眼, “什么?”

杨志详细汇报,“二十六岁, 小说家,喜欢写一些题材相对冷门的小说, 譬如灵异, 恐怖, 悬疑,推理,代表作是《门后的人》,她跟钱肃相识在六年前,一直是知己,以书信来往,俩人成为男女朋友是在今年下半年,7月份,也就是说,现在正是热恋期。”

“头儿,钱肃有个家世那么好的女朋友,那笔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封北说,“面子吧。”

“也是,换我……也不好张那个口。”

杨志说,“市长是未来的老丈人,钱肃的事业会越来越顺利,据说他明年会被调去市里一所中学教书,前途无量,不会傻到自毁前程。”

封北双手的指缝交叉着放在腹部,眼皮半搭着,“接着说。”

杨志说,“钱肃承认,录音机的事扯了慌,目的不是为他哥,是想让他爸妈把房子给卖了。”

封北动动眉头,“房子?”

杨志嗯了声,“按理说,钱肃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了,他爸妈应该把全部希望都压在他身上,指着他好,但老两口知道他因为他哥背了债之后,没提过要帮他一把,而是装聋作哑,当没听过,守着房子到死,估计在他们看来,房子才是最可靠的。”

他唏嘘,“爸妈跟爸妈的区别蛮大的啊,这要是石河村那个刘文英,儿子就是她的命,要什么给什么。”

封北说,“照这么说,钱肃装神弄鬼,是想他爸妈害怕,下决心卖了房子还债,这样就能让钱立山安心去投胎?”

杨志说是那么个想法,“还有就是房子一卖,方萍的小算盘就没得打了,她没利可图,铁定会很惨,我看钱肃挺希望看到那一幕出现。”

封北目睹过方萍的泼辣,小叔跟嫂子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他沉吟道,“陈莉死的那晚呢?”

杨志说,“也跟他女朋友在一起。”

封北撩了撩眼皮,“这么巧?”

杨志点点头,就是这么巧,“头儿,关于情侣热恋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一伙老光棍都没法设身处地,不过呢,从电视里看,那绝对是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块儿,强行撕开都会撕下来一层皮。”

封北的面部肌肉抽搐,“一恋爱的小事儿,被你说的跟犯罪现场一样。”

杨志嘿笑,“那头儿你分析分析。”

封北心说,分析个屁,你头儿我还单着呢,恋都不晓得咋个恋,“那前天下午学校放学后,他没有回家,去了什么地方?”

杨志摇头,“没,去书店了。”

封北的食指在手背上一下一下点着,“书店那边查过?”

杨志说正在核实。

封北让杨志出去了,他合上眼睛,整理了一番思绪就去找周老教授。

周老教授是研究心理学的,目前还在Y大任职,偶尔开个讲课给学生们讲讲什么叫心理学,在侦探中如何运用。

这次局里把他请来,也是说明对连环凶杀案的重视。

周老教授虽然是从事的这一行,付出了大半辈子的精力跟心血,但他从不觉得微表情就是科学,只是被外人神话了而已,在案件里面起到的作用也没有那么神乎其技。

微表情不可能当做证据被送到法庭上,只是一种推理手段,为警方提供侦查方向。

人与人不同,有的人抓耳朵是在扯谎,而有的人抓耳朵就仅仅是耳朵痒罢了,没有其他的意义,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不能相提并论。

周老教授研究过有关钱肃的一些生活视频,也对他的背景进行过调查,发现他没有固定的微表情跟小动作,是个很律己的人。

封北找来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凌晨审他,提到他哥生意失败,赔光家里唯一存款的时候,他为什么突然失控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拳头捏紧?”

“封队长,你搞混淆了一点,律己不代表没有情绪。”

周老教授摘下老花镜,“那两个连贯的动作,是一种愤怒的表现。”

封北没出声打扰,耐心等着下文。

周老教授说,“这次审问途中,钱肃只露出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是在你的人提起女朋友的时候,他轻轻抿了下嘴巴。”

封北问道,“抿嘴是什么?”

周老教授说,“压力。”

封北挑了挑眉毛。

女朋友是世上千金,有压力很正常,可以理解,没有才奇怪,“周老,钱肃没有做出一次心虚,扯谎,紧张,说错话的动作和表情?”

周老教授说没有。

封北的烟瘾犯了,想起老教授不喜欢有人在自己面前抽烟,就强行压制下去。

周老教授擦着老花镜的镜片,“钱肃符合作案的条件,也有那样慎密的能力,要说杀人动机,除非就是债务的事给他带来了伤害,从而扭曲了世界观,不过,墙上留下的粉笔字跟他的字迹有差别。”

封北说,“对方故意写的呢?”

周老教授把老花镜重新架到鼻梁上面,“只要是一个人写的,用的一个脑子,仔细去找,都能找出重合的痕迹。”

封北的眉头皱了起来。

19点整,夜幕下的陂县有着不用于白天的喧闹。

饭碗一丢,市民们照常上街溜达,在超市或小摊上买买吃的用的,有热闹就看看,没有就算,反正就是不愿意闷在家里。

杨志去办公室汇报,说那天下午钱肃人确实在书店里,书店老板可以作证。

封北把最后一筷子面条捞到嘴里,人没有分||身术,既然钱肃在书店,那巷子里的就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杨志说,“头儿,目前可以排除钱肃了吧。”

封北却说,“先找个理由拘留起来。”

杨志不明所以,“啊?”

封北喝口水,“啊什么啊,赶紧去办!”

杨志哦哦。

封北又把人叫住,“算了,还是把人放了吧,继续暗中监视,别叫其他人,就让老张去。”

杨志应声,“好勒。”

有老张盯着,只要不会隐|形,不会空间大挪移,人都不会跟丢。

“头儿,你真不去医院?”

“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是什么大病,睡一觉就行。”

杨志叹气,那你倒是睡啊,总是绷着一根弦,能休息得好才怪,“头儿,要不你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在撑着,还有曹队长跟他的人,有情况也能应付。”

封北回去也没用,“凶犯抓不到,在哪儿都一个样。”

杨志哎一声,出去办事儿。

封北双手扶着额头,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依旧不能确定三组数字代表的是什么,20究竟是20号,还是20点,况且前者不清楚是哪个月,后者不清楚是哪一天。

日子是要过的,各有各的生活,总不能因为案子的事儿,就一直让全县城的人都在家里待着,上学的别去上学了,做工的别去做工了吧,那不得闹的天崩地裂。

只能加派人手巡逻,一有可疑人物就立刻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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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燃做完练习题,伸了个懒腰,他站在窗户那里伸着脖子看看夜色,无意间转动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人脸,是张绒。

谈恋爱了就是不一样,脸色特红润,眼睛也亮。

高燃冲张绒摆摆手。

张绒本来在看星星月亮,她瞥到了高燃,上扬的嘴角没有收回去,心情很不错,“今天是我生日。”

高燃一愣,“生日快乐。”

张绒抿嘴笑,很害羞,也很开心,“谢谢。”

高燃忽然问,“今天多少号?”

张绒说是18号。

高燃的脑子转了转,他想起来什么,眼睛一睁,“卧槽,今天也是帅帅生日!”

张绒惊讶的说,“是吗?这么巧。”

高燃嗯嗯点头,的确很巧,同年同月同日生哎,多好的缘分啊,可惜张绒是别人的肋骨,不是帅帅的。

他转而一想,也未必。

别说谈恋爱了,就是结了婚,还有因为不是真正的有缘人而离婚散伙,分道扬镳,再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另一半的呢。

高燃下楼去爸妈那屋,说要打个电话,都在看电视呢,没人搭理。

他把柜子的玻璃门拉开,拿起话筒按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生日打算怎么过的啊?”

贾帅说,“不过。”

高燃问他,“鸡蛋也没吃?”

贾帅说,“你知道的,我家一直不过生日,形式的东西无所谓。”

高燃说,“不一样啊,这次是你十八岁生日,很重要。”

贾帅平静的问,“重要吗?”

高燃压低声音,“废话,成年就可以打着我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旗号了,通宵打游戏,夜不归宿,身上揣超过五百大钞,去市里玩儿等等等。”

贾帅说,“那些事我不成年也能做,只看我想不想。”

“……”

不多时,高燃挂了电话准备出门,“爸,妈,我跟帅帅约了去打游戏,晚点回来。”

刘秀这回搭理了,“打什么游戏,不准去。”

高燃说,“妈,今天情况不同,帅帅十八岁生日,我们都约好了。”

刘秀在床头坐直身子,“约好了也不行,你也不看看现在多晚了!”

高燃手指指电视一角的时间显示,“不到八点。”

刘秀的态度坚决,就是不让儿子出去。

高燃求救的看向他爸。

刘秀瞪一眼老伴。

高建军回了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高燃没法子,给贾帅打电话说了情况就上楼了,他一道题还没想出来怎么做,贾帅竟然找过来了。

甭管是什么时候,好学生都享有特权,哪怕是一样的话,从好学生嘴里说出来,可信度高出坏学生的数倍不止。

不知道贾帅是怎么跟刘秀说的,她改了口,同意他们上街。

高燃也没问,反正他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习惯了。

两个少年骑上自行车出门,七拐八拐的拐出巷子,从河边那条路走的,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挤进了繁华的大街上,沾了一身浑浊的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