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燃是被说话声弄醒的, 他没睁开眼睛, 闻着消毒水的味儿知道自己是在医院里。

赵四海跟小护士说完话,一扭头就看到病床上的青年在看自己,他松口气,“小高,你可算是醒了。”

高燃的脸上没有血色, 他前一秒的意识在看那张一寸照, 后一秒是在医院, 中间断片,“赵哥, 是你把我送来的?”

赵四海说, “是我跟封队。”

高燃没见着男人,“封队人呢?”

赵四海似是才想起来, “坏了坏了, 他那个药我忘了拿,小高你先躺着, 我去拿药。”

“什么药?”高燃立刻撑着床起来,“封队受伤了?”

赵四海说摔了, 他惊魂未定,“额角有挺大一条口子, 估计要留疤。”

高燃一脸迷茫, “怎么回事?”

“那会儿我看到封队背着你从档案室里出来,就赶紧过去问是怎么了,封队什么也不说, 只是背着你往外面走。”赵四海说,“你也知道封队那个身高那个腿,他走的非常快,步子迈的很大,我赶不上,只能跑着追上去,结果跑过拐角就看着他撞到玻璃门上面去了。”

他心有余悸,“封队就那么直挺挺撞上去的,不知道自己头破血流,满脸都是血,继续背着你往前走,跟中邪了一个样,我们被吓傻了,拦住他喊了好几遍,他才回魂。”

高燃的背部靠回床头,整个人一动不动。

赵四海叹口气,“小高,你进队里就立功,个人能力比较出众,品行上面也很不错,我看封队虽然没有带你,但他还是很重视你的,你看看,你只是低血糖,他就亲自背你来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背上的是他媳妇儿。”

高燃扯了扯嘴皮子。

“就是一比方,你要是他媳妇儿,那天还不得乱了。”

赵四海哈哈开着玩笑,发现青年半搭着眼皮,眼帘下有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些阴郁,他严肃的说,“小高啊,低血糖昏迷超过六小时,就有可能造成不能恢复的脑损伤,还能引起死亡,你一天三顿要按时吃,不能熬夜,兜里备着糖果,自己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别仗着年轻就无所谓,后悔的时候可就晚了。”

高燃没解释,他只说,“赵哥,谢谢。”

“谢什么,你是我带的人里面最优秀的一个,好好干,我看好你,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赵四海看出青年的情绪不高,“你躺着吧,我去给封队拿药,一会儿回来。”

病房里陷入安静。

高燃用手捂住眼睛,半响才狠狠摁了摁,他躺到床上,将被子拉过头顶,在被窝里给男人打电话。

电话响几声后是封北的声音,“喂。”

高燃问,“疼不疼?”

封北知道青年指的什么,他说,“不疼,你呢?”

高燃说,“很疼。”

那头挂了。

高燃听着耳朵边的嘟嘟声,还没回过神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之后他头上的被子离开,光亮照了进来,他看到男人站在床边,额角贴了块纱布,周围还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封北弯下腰背,手摸摸青年的脑袋,“又疼了?”

“不是头,”高燃抓住男人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口,“是这里。”

封北看着青年,良久他叹息,“什么时候能好?”

高燃撇嘴,“好不了了。”

不管封北问的是他头疼的怪病,还是别的,他都是这个回答,就这样了。

高燃坐起来,伸手去碰男人额角的纱布,他的眼睛发红,嗓音沙哑,“赵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还说你中邪了。”

封北心说,不但中邪,还有了魔障,“你要留院观察一天,没事了再出院。”

“不用那样,你知道的,我留院也没用。”高燃的语气轻松,与其说是不怕死,不如说是习以为常,他在这一点上面,心态只能放好一些,“回局里吧,工厂那个碎尸案,我有新的线索。”

封北忽然开口,眼神犀利,“你昏迷,是跟线索有关?”

高燃心头一跳,他面不改色,“为什么这么问?”

封北眯了眯眼,到底是长大了,学会掩藏情绪,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扯谎就抓耳朵的少年,他的喉结滚动,意味不明,“你说呢?”

俩人四目相视,互相打着哑谜,各有心思。

高燃坐在床边穿鞋,“小北哥,我答应你,等这个案子结束,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是,从我对你坦白的那一刻开始,你也要对我坦诚,如果你做不到,那就现在跟我说,我们继续藏着自己的秘密,谁也别想去窥探谁。”

“做不到是人之常情。”他笑了笑,“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在自己设定的某个安全地带里面待着。”

高燃的条理清晰,态度平静从容,这番话不像是被逼到一个程度临时想出来的说词,而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抛到明面上去,现在机会来了。

封北一烦躁就习惯的去按太阳穴,这次不小心碰到伤口,他的面部肌肉抽了几下。

高燃单脚跳到男人面前,紧张的看着他,“有没有事?”

封北说没事。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男人,你也是,我是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可以直接些,”高燃坐回去,他松松鞋带把脚塞进鞋里,拽着后跟往上一拉,“你想想,我们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都很忙,有突发情况就要没日没夜的加班,能空出来的时间跟精力已经很少了,还要拿出一部分猜来猜去,不觉得很浪费吗?”

封北抬眼,“你在学校里还学这些东西?”

“自学的。”高燃从嘴里蹦出来一句,“小北哥,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那时候主动申请从市局调到县里的原因。”

封北的下颚线条猝然收紧。

一种压抑而又沉闷的氛围在无声蔓延,病房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高燃其实早就通过自己能接触到的途经调查过,清楚了一个大概,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看,不该由封北来背负两条人命。

封北能被提拔上来,直接调到A市,也正是因为如此,说来说去,就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一直在自我谴责。

高燃拿起脚边的另一只鞋子,眉心紧蹙。

封北走到窗前,没问青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既然他提起,说明已经打探过了,“有人牺牲,总要有个人来承担后果。”

高燃没料到男人会在这个世界说起那件陈年旧事,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忽视,“错不在你。”

封北苦笑,当年如果他没有出现判断失误,早两秒开枪,就不会慌张到没有时间瞄准,子弹也不至于打偏,而是正中抢匪的头部,人质跟队友也许都不会死。

一个环节出错,后面全都错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高燃是说给封北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北哥,人要往前看,往前走。”

封北搓了搓脸。

“小北哥,这几年我反复的想过一些事,看过很多书,国内的国外的,知名的不知名的不计其数,我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高燃看着男人的背影,“我怀疑你缺失了部分记忆。”

封北转过身看向青年,像是听到天方夜谭,“缺失记忆?你科幻片看多了?”

高燃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那你怎么解释你的两个怪癖?”

“不管是哪个季节,出门必带水,只要身上碰到一点沙子,就会出现濒临窒息的状态,虚脱瘫倒,甚至昏厥,但是你本人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太诡异了。”

高燃来自平行世界,身上背着惊天大秘密,世界观早就在死而复生的那一刻彻底崩塌后重组,他已经开始怀疑封北的来历了,会不会也和他一样,不同的是记忆出了错。

不是没有可能。

高燃相信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结果他就在原来的世界溺死,在这个世界重生,他认为一个人的灵魂跟执恋都不可能实质化,结果就挨个出现在他面前。

现实比电影还要离奇。

所以说,往往有的时候,你觉得不可能是真的,绝对绝对不可能,没准儿就会被自己打脸。

想象力这东西很奇妙。

封北蹲下来给他穿上右脚的鞋子,“在这个世上,多的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燃说,“你没想过要查?”

“早年想过。”封北动作熟练的系鞋带,“但是无从查起。”

高燃摸着男人的耳朵,“问问你爸妈?”

封北冷淡的说,“这些年我跟他们都没有来往,各有各的生活,没必要打破现状。”

高燃看见男人头顶有好些根白发,太短了,扯也扯不下来,他还是在扯,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封北无奈,“别扯了,头皮都快被你扯掉了。”

高燃弯腰环抱住男人的肩膀,唇往他的耳廓上蹭,“你以前的头发很好。”

封北的呼吸微沉,“调来这边后接手了几个大案子,上头限的时间很少,压力太大。”

他将埋在自己脖子里乱亲的青年拎到一边,“好了,不要玩了。”

“没玩。”高燃把脑袋搭在男人肩头,耍赖的不肯罢休,“你让我亲一会儿。”

封北拍拍青年的后背,“小赵随时都会过来。”

话刚说完,赵四海就敲门进来了,他看到衣着整齐的高燃,纳闷的问,“这就出院了?”

高燃笑着说,“案子要紧。”

赵四海对封北使眼色,瞧瞧,这个年轻人的觉悟多高啊,后悔了吧?现在收做自己的人还来得及。

封北视而不见。

出了电梯,高燃露出虚弱的表情。

“身体吃不消了吧?”赵四海特亲切的说,“来来来小高,赵哥我扶你走。”

封北没表示。

高燃脸上的虚弱消失不见,他径自往前走,大步流星,走路生风,好的跟没事人似的。

赵四海懵逼,“……突然又好了?”

封北说,“药呢?”

赵四海回神,他把袋子递过去,“这儿。”

封北拿走,“你通知一下大家,让他们跟家里说声,晚上加班。”

赵四海,“……”

高燃上午昏迷,晚上醒来,一天就在没有知觉的状态下过去了,要是这种不定时不限地点昏迷的次数多一点,那他的人生得要缩短很多,想想都觉得悲哀。

一回局里,高燃就被封北叫去办公室,“我记得你上午在档案室提了一句,你说凶手嫉妒死者有一头漂亮的头发。”

高燃说是有那么说过,“只是猜测。”

封北当时也是随口回了一句,白天青年陷入昏迷,他等的焦躁不安,刻意去分析案情的时候,才将那句话给翻了出来,“你认为凶手是女性?”

高燃嗯了声,“我坚持第一次的想法,死者是吊死后被砍下头跟四肢碎尸的,凶手跟她一样是个女性,年纪跟身高可能都差不多,只是没有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