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明发现这个小小的院落里还挺热闹的,一辆板车停在院子中间,那个叫做张金强的小男孩就躺在板车上,肚子疼得蜷成了一团,不停地抽搐着,被一个中年妇女牢牢地按住了,看不清楚面目,只听到越来越虚弱的呻|吟声。

板车的四周点着线香和香烛,这香烛的质量大概不怎么好,就算是室外,烟味还是十分呛人。

之前见过的那个瘦高个王土胜一身奇怪的长袍,浑身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布条,脏兮兮的,恐怕几十年没洗过了,脸上还带着一个不知道什么鬼画符的面具,披头散发,一手拿着一把做工粗陋的木剑,一手摇着铃铛,姿势怪异,应该是正在做法的过程中被张天亮的那一脚给吓呆了。

周围几个男男女女,包括一个瘫在椅子上得让人扶着才能坐稳的老太婆,全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门口的俩人。

张天亮又是飞起一脚,把装神弄鬼的王土胜踢得飞到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一院子的人怒吼了一声:“把娃儿折腾没了你们就高兴了?”

然后冲上去一把抱起小萝卜头,仰头对赵晓明说:“走!”

刚才按着小萝卜头的那个中年妇女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娃儿啊,我的娃儿啊!”

张天亮怒喝:“嚎什么丧,娃儿还没死呢,得赶紧送医院!”

赵晓明连忙把他刚才随意扔在地上的自行车推到他面前,张天亮焦急地看了看外面的大路:“搞什么,拖拉机还没出来吗?”

话音刚落,奉旨去叫车的李医生就大呼小叫着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张、张队长,拖、拖拉机坏了,来不了!”

“妈的!”张天亮骂了一句,把孩子往赵晓明手里一塞,自己接过自行车跨上去,头也不回地吩咐赵晓明:“上车!”

赵晓明抱着孩子坐上后座,张天亮长腿一蹬,自行车飞一样地向前冲去。

小萝卜头家里的人大呼小叫地追了上来,不过两条腿赶不上蹬得飞快的两只轮子,距离就越拉越远,很快就见不着踪影了。

八岁的小男孩虽然瘦,但也是分量不小的一坨,更何况他因为肚子疼而不断挣扎,赵晓明得费力地压着他不让他乱动,还要在狭窄的自行车后座上保持平衡,没多久就累得全身僵硬,双臂都开始发抖了。

张天亮的衣服背后已经完全湿透,连头发尖上都是汗珠,两条腿像上了马达似的,不停地朝前蹬着。

一直神志不清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睛,甚至还低声喊了一句:“赵老师!”

赵晓明心中剧震,连忙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现在送你去医院,很快就好了,你忍一忍。”

张天亮再一次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剧烈的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

赵晓明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次又一次地用僵硬的双手把不断下滑的小身躯抱紧。

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嘎吱——”刺耳的刹车声中,张天亮跳下车,接过赵晓明手里的小男孩就往前冲:“医生,医生,快来救人!”

赵晓明双腿酸软,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看见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飞快地接过孩子,放在担架上,抬了进去,还有一个护士模样的人留下来对他们说:“你们赶紧去缴费办手续。”

张天亮身上没带着多少钱,幸好张晓明想着来看县城看电影说不定会看见什么想要买的,把所有的钱都揣在了身上,这时赶紧掏出来,去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

终于把孩子送进手术室,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脱力般地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赵晓明到现在手脚还有一点发抖,一是紧张和累的,二则也是害怕,她越想越是后悔,如果当时不是她的大意,及时带孩子去找医生,及时让人送孩子去医院,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万一这孩子要是救不回来,她也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一只宽厚稳定的手掌搭在她的掌上:“别害怕,孩子不会有事的。”

温暖有力的手掌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赵晓明开口,声音还有几分颤抖:“可是,当时如果我能……”

“这事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家的人愚昧迷信,耽误了救治的时间。当时就算你亲自去了,他们不让送医院,你也没办法。”

他这么说似乎也有一点道理,但赵晓明知道,他就是在安慰自己,如果当时遇到这件事情的是他,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孩子去卫生所,然后在得知孩子的病情之后,当机立断马上送县城的医院。

在这一刻,她第一次在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姣好的皮囊下自私自利的灵魂,那种在大都市人与人的疏离中养出来的冷漠,今天,就算她看到张金强的父母正在给他跳大神,而她明知道这样做是极其愚昧可笑的,她想她也许只会在心里鄙夷几句,或者哀叹一下,如果手边还有智能手机的话,可能还会拍下来发朋友圈。

但她一定不会像张天亮现在所做的那样,不顾一切地抱起孩子,千辛万苦地送到医院,做这些以前的她会认为是多管闲事的事情。

赵晓明把头搁在张天亮的肩膀上,他顺势张开臂膀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张天亮,你真好。”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让赵晓明觉得心里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