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次的任笙终于稍稍对穆司城有了些许印象,因为上回她与林苑导师去商场退那件秋衣的时候,帮忙说话的就是这位先生。只是任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

警卫自然没有再继续盘问,任笙识趣地跟在穆司城身边出了园区的门,走得稍远一些她才小声跟他道了一声谢谢。

穆司城并没有说话,任笙仍然保持着跟在他右面稍后的位置,并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任笙抿了抿嘴,大抵知道这位先生也是出于上一次她跟在林苑导师身边的这点薄面才开口帮忙的,若是她再多说一句,被他当作有所企图也说不定,连她自己都并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更何况是住在这里的人,人类的本能警觉使然,对于陌生人,我们总是保持些距离并无过错。

这样的高档小区门口并不容易打到车,好在并不太远的地方便是瑜城最热闹繁华的街区,她可以走到那边再找出租车回去学校。任笙背着包垂着头,转过身去慢慢慢慢地走,去佳话报道实习的第一天,过得实在充实却并不有趣,在这一天里,她见识了过去几年也没有见识过的,有无助的情绪,有自卑的情绪,更多的,是无力的情绪。

在看到于芷曦扑在何岳身上肆无忌惮大声哭泣的时候,任笙就在想,如果某一天,自己也在某一处角落迷失,也会有一个人可以找到自己,并借一个肩膀让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吗?

“任笙。”

她怔了怔,似乎身后的人在叫自己,于是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去唐突确认。

“或者该称呼你林苑老师的学生?”穆司城再度开口,他的嘴角噙着近乎释然的笑意。

任笙觉得自己实在不该继续忸怩下去,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见他也恰好友善地望着自己。这是任笙第二次认真看见这位先生,上一回在商场时就觉得他很好看,可惜那段时间她一直都在看有关心理表情的书,按照书上关于表情的理论解释,这位过于英俊的先生应该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所以那时,研究心理学几乎研究到走火入魔地步的任笙,并不愿对他有过多的印象。

而今再看,任笙只觉得自己成了可笑的书呆子,对于没有丝毫智力障碍问题的何岳她深信不疑地以为他真的是残障人士,第一次接触于芷曦的时候还以为她会是高高在上的傲娇大小姐,更失败的是,被自己判定为自私自利的先生竟然好心帮了自己……所以任笙觉得,等下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将那几本有关心理表情研究的书通通压入箱底。

谢谢两个字刚刚已经说过了的,任笙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制造话题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因此傅姗姗还经常笑话她竟然会选择新闻方向就业,这根本就是在拿人生的短板去拼人家的绝技呀。

穆司城朝着任笙的方向走了几步,在更清楚地看清她脸上局促的表情后,穆司城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轻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任笙紧抿着嘴唇抬起头来,她确定自己并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这样的一句话,太过诱惑和暧昧不是吗?

叶羽的影子在穆司城眼中一点一点扩大,清晰,重叠,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放缓了语调:“是我害你手机屏幕摔碎的,记不记得?”

怔愣的任笙终于恍然大悟,是那一次她去参加在倾城酒店举办的招聘会,人实在很多,工作岗位要求的学历又高,那回她连投递一份简历的勇气都没有便打算回去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撞到了一个人,也可能是那个人撞到了自己,只是现场很乱时间又久,那些细节便记不太清了,那件事,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任笙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已经沉默了太久,再不说些什么,属实太没有礼貌了,于是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笑着接上一句:“喔,怪不得我看您很眼熟。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穆司城笑着不答反问:“我看上去大你很多吗?”

任笙再次窘迫,接着就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您总不会跟我差多大吧?我二十三岁。”其实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任笙便后悔了,她实在清楚自己并不是个会讲话的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所以傅姗姗才会经常不放心地打电话来嘱咐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保持沉默总不会错的。

“你还真是诚实的好学生。”穆司城并不介意地看着她笑,如果不是二十三岁,如果不是稚气未脱的脸,他甚至就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小羽,不然,两个人又怎么可能连讲话的方式都这样相似。

任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或许是错觉吧,不,肯定就是错觉的,她怎么可能会在他的眼中解读出深情两个字,有些炙热,有些急迫,又有些,试探再试探的小心翼翼。

任笙觉得,那些乱七八糟有关心理有关表情的研究书籍,确实该扔了,再不扔,她的脑袋就要疯了,如果不是要疯,又怎么可能臆想出这些不着边际的疯狂感觉。“再次谢谢您,我要回去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任笙便迅速转过身快步走着,她要摒弃今晚这个疯疯癫癫的自己,进了一座美丽的园区便自卑到没有了底气,被一位英俊好心的先生帮助却神经错乱地臆想对方看上自己,她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胡思乱想心浮气躁到这种程度,还能指望自己成为姐姐和妈妈的依靠吗?

(二)

穆司城莞尔,自她背后低声提醒:“走路的话要很久才能打到车。”

假装没有听见的任笙就只走得更快,背包在她身上轻轻晃荡,穆司城没有再多说什么,坐进驾驶室中,发动了车子,而后不徐不疾地跟在她的后面。没过太久,顾青茉打来电话,他看着走在前面的任笙,并不想接。

跟顾青茉约好的八点,现在八点零五分已经过去,在与顾青茉交往的过程里,他向来都是守时的人,可是眼下,他只希望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他找不到叶羽,那就请时间让他再多看一眼跟叶羽相像的人。

这条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子在走,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任笙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辆车子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刻意没有去听“走路的话要很久才能打到车”这句话,是因为她那时很担心他的下一句会是“我送你回去”。

任笙并不能理清自己究竟为了什么才忽然想逃,这二十三年来,她还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如此异样的感觉。在她清清楚楚看进他那双眼眸时,她竟然有片刻的失神与悸动。还记得傅姗姗第一次在瑜大观看陆逸恒的风趣演讲时,她曾抚着心脏的位置兴奋不已地对任笙说,花生怎么办啊,我这里要停跳了要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