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郎谦走出水月人家,小心翼翼地将画好的广告牌放在门口。他左看右看,又将广告牌往外移了移。

“放门边上就好了,太外面挡路。”邢战吆喝着跟出来,卷起袖子把广告牌往门边一放,抱着双臂欣赏了半天,满意地点头。

郎谦拉开距离端详了一阵,跑回去拿了几支彩笔在广告上添了几笔,原本就漂亮的广告海报更加醒目。

广告上写着第二杯半价,旁边画了几杯色彩艳丽的饮料,连字带画都是郎谦的杰作,邢战看了后连连称赞:人才啊!

“谦儿啊。”邢战用自认为慈爱的眼神望着郎谦,“高三了就好好读书,别一天到晚往我这里跑,好好学习,知道吗?”

老板隔三差五抽风一下,叮嘱他要好好学习,郎谦起先还敷衍几句,后来干脆假装听不见。

没有得到回应,邢战也不放弃:“志愿填好了吗?清华还是北大呀?”

郎谦斜了他一眼:“我就考本地的大学。”

“啊呀,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有上进心呢?你的水平考个一流大学绰绰有余!人要往高处走……”

郎谦充耳不闻,几步冲回水月人家,勤快地擦起桌子。

“你老师昨天来找我啦!”邢战追着他喊,“说你现在填的志愿太低,要我劝你改改。还有你妈,你妈也给我电话了,叫你不要担心她。我也是奇了怪了,一个两个都找到我头上……喂喂,给点反应啊!臭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邢战原形毕露,骂骂咧咧,但骂了几句自己又笑出来。邢战知道郎谦是个倔强的,否则当初就不会半夜三更揣着刀蹲人家门口,又是个聪明有主见的,虽然表面上话不多冷冷的一个孩子,但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打定的主意必然有他的道理,轻易不会改变。

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有饭吃,有觉睡,有钱赚,还有小弟能骂,邢战觉得生活真美好。去了一趟阴曹地府,就当免费旅游,有惊无险死而复生,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睁开眼睛,看见宫牧慵懒地靠在门上,秋水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晨光下他散发出朦胧的光。

阎王殿上,他犀利如刀,披荆斩棘,终于将自己拉回人间。

“可惜了。”邢战道。

宫牧斜飞一眼:“可惜什么?”

“你八世修行,就换我十年阳寿,可惜了。”

宫牧的修行与邢战的肉身终究是无法等价的,现在邢战的身体与普通人不同,表面上与常人无异,其实是装了魂魄的傀儡容器,好处是无病无灾,眼睛复明,坏处是十年一到,这副皮囊自行崩溃。

“不可惜!”宫牧道,如今他眉心的九瓣莲只有一片莲瓣是红色的,妖娆的花瓣只剩下线条,他的轮回重新开始。

阴鬼重返人间绝无先例,八世功德也只能换他再活十年,失去了回到天庭的机会,但是宫牧觉得值得,哪怕只有十年,都值得。更何况能与他日夜相伴,宫牧还回什么天庭?

邢战永远都不会忘记,宫牧送出九瓣红莲后暗淡下来的脸,那一刻他心疼得几乎窒息。可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完全不同。“这么说,你又要赖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了?”

“我不需要吃喝。”

“但是睡我的床啊。”

宫牧懒懒地走到邢战面前,贴得极近,鼻子几乎贴到了他脸上,幸亏清晨的街上没有什么人:“我不要睡你的床,我只想睡你。”

邢战眯起眼睛:“口气不小啊。”

“想当初你我刚相好的时候,你也这么说过,后来……”宫牧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后来我死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邢战百无禁忌,“你看着办吧!你可没第二个八世再换我的阳寿!”

宫牧一怔:“别以为现在天气转凉了,你就能得意忘形!明年也是有夏天的!”

“我这就叫人来修空调!”

“我夏能降暑,冬能暖床,有了我,你还求什么?”

宫牧的脸庞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微微上翘的唇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亮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邢战就这么被勾去了魂。

“要知道……”宫牧咬着他的耳朵道,“现在你的身体都是我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着迷的呢?当宫牧的唇压下来时,邢战心想。

正当他们热吻缠绵时,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战哥!牧哥!”

邢战一把推开宫牧,看见苍泊兴冲冲地一路大叫着狂奔而来。

苍泊瘦了一大圈还没完全康复,可人已经活蹦乱跳闲不住了,隔三差五就背着书包跑来水月人家。

好事被打断,宫牧恶狠狠地瞪着漂亮的眼睛:“你又来干什么!”

“我带吃的来了!”苍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手伸到书包里掏,“上次战哥说这种牛肉干好吃,我特意又去网购了几包!”

“谁要吃你的牛肉干!快走快走!”宫牧不耐烦道。

苍泊忧伤道:“太叔公和宋大师每天都在修炼不理人,来看你们,你们也赶我走,简直没人性!”

这时,郎谦从窗户探出头来:“小泊哥,你进来,我有事情问你。”

苍泊立刻转忧为喜:“来了!还是小谦好!”

“上次你给我的那个眼药水……”郎谦把苍泊带进屋。

邢战望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不太对劲:“那小子刚才一直在窗户下偷看吗?”

宫牧阴沉着脸,感觉到了这些人满满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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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某一个深夜,邢战睡得正熟,茶坊里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

“有小偷?”邢战猛地惊醒。

正在打坐的宫牧睁开眼睛,望着声音的方向,露出思索之色。

邢战抄起扫帚和手电筒,推开房门,攧手攧脚地走出去,宫牧飘在他身后。果然,有几个黑影在门口晃来晃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发出戚戚促促的声音。

“什么人!”邢战大喝一声,打开手电。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喊:“好刺眼!别照了!不带这样的!”

宫牧打开灯,一室亮堂,只见茶坊门口热热闹闹站着许多人,哦不,许多鬼。

白无常手里抱着一块竖牌,因为他人太小,竖牌太大,以至于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黑无常紧张地在一旁保护,生怕他摔倒被竖牌压到,一群小鬼差围了一圈,白无常晃到东他们跑到东,晃到西跑到西。最悠闲的莫过于崔判官,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再看那竖牌,上面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地府驻人间界办事处”。

“你们都别过来!我自己来!”白无常拔高了音量,将竖牌往水月人家门口挂。

邢战大怒:“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要对我的茶坊干什么!”

白无常一边还在左摇右晃,一边兴高采烈地对邢战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邢战:“谁要跟你们一家人?”

黑无常:“小心别磕到头。”

白无常:“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竖牌一碰到门框就自己粘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