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将近一年,文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做手术那天,灵犀一直守在外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身处地狱般的煎熬。如果天有神佛的话,一定也被她的祈祷打动了,可惜手术结束之后,她并没有能够逃出生天,白衣天使们没有判她死刑,他们判了她死缓。

已经六岁的文艺,经过长久的病痛折磨之后,无论是心智还是心境都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但是生性敏感的她,对自己的情况已经十分清楚了。

“妈妈,我想回家。”小女孩脸庞消瘦,使得眼睛显得尤为巨大,她说话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每一个字都懒懒的,像是在省着力气。

“我们回家吧。”以前即使知道自己生病了,她也没有在灵犀面前哭过,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强求自己了。

手术结束的三个月以来,灵犀再也没有离开医院,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在女儿的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生命的流逝。

是的,没有办法了,她才六岁,她逃离京都一意孤行生下的宝贝,才不过六年,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

灵犀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应该听卓栎的话,不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将她生下来。如果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她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不会i受这么多苦,更加不会这么难过。

她知道错了,真的。

她每天看到她,都能感到全身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骼,甚至每一丝毛发都在隐隐作痛。她后悔,她愧疚,她是那样的希望,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可以代替她死去。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成了一片汪洋,似乎有着流不尽的泪水,她的睫毛扎的眼眶又红又肿。每次看着文艺的时候,她都不能眨眼睛,生怕下一秒,她就已经错过了她。

是的,她就快死了,她的宝贝,她怀胎十月,经历阵痛分娩而来的女儿,就要先她一步离开人世。

她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认识这个世界,她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一个人,她还没有来得及为j□j为人母。

她现在只是告诉她,她想回家。

“好,我们明天就回家,我们不再呆在医院里了。”灵犀答应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答应她的。

文艺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妈妈,我想回我们蓝海的家,还有爸爸,我想爸爸了。”

“我知道,我们要带着医生一起回去,所以等明天,好不好?”文艺的身体根本离不了病房,别说长途跋涉,就是离开医院都是有很大风险的。灵犀没有跟她说,因为她有一种感觉,文艺其实什么都知道。她们两个手牵着手,就像以前她每天夜里给她讲故事的时候一样,轻言细语,“文艺想爸爸了,爸爸就在外面,妈妈让他现在就进来。”

小女孩摇头,“我不要他,其实我喜欢席叔叔做我的爸爸,这个爸爸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自从回到京都之后,除了刚开始几天她表现的生疏之外,之后每次见到卓栎她都十分高兴,没有见到的时候也会问她爸爸在哪什么时候来看她,还说最喜欢爸爸,她以为是父女天性,却没有想到此时她会这么说。

不顾灵犀的不解,文艺哭着说道:“我知道妈妈喜欢爸爸,所以才说我也喜欢爸爸。我也不想死,所以才说喜欢爸爸,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妈妈,这个爸爸根本就不喜欢我,我想要席叔叔做我的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吧,我想要席叔叔……”

看着女儿的脸,一直坚持着不在她面前哭泣的灵犀,泪流满面。

席俊柯接到通知的时候,立刻赶到了医院,可是他终于晚了一步,到医院的时候,他看见他爱了很多年的那个女人,侧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天使一样,小女孩闭着眼睛,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终于没有靠近她们,就站在门口,他看到她们像透明的雕塑一样,在阳光的投射之下晶莹剔透,她们身上散发着莹白的晕光,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

他轻轻地关了门,转身一把抓住卓栎,狠狠地揍他。

没有人拉他,男人也没有还手,他像是在揍一块软肉一样将卓栎打的鼻青脸肿。可惜无论在怎么发泄,心中的钝痛跟郁气也无法抒发,席俊柯终于停手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这个男人。

“我不该打你 。”他说:“卓栎,卓九爷,打你只能让你不再愧疚而已,我不该打你,也不会再打你,你……”他终于还是说不下去,踉跄着走了 。

林菀送了席俊柯过来,等他下车之后有心立刻开走。可鬼使神差地,她硬是盯着电话上面的时钟等了半个小时。在心里一会咒骂蒋灵犀不要脸,有了一个男人还要占着其他男人,一会吐槽男人们都眼睛都是瞎的,个个都喜欢蒋灵犀那种看上去安全无害的。

就在她第二十六次决定不再等了之时,就看到席俊柯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她冷笑一声,正要讽刺两句,却看到他红着眼眶,于是她下意识地没有说什么。之后从后视镜看到他掉眼泪,她才终于忍不住问,“究竟怎么了 ?”

过了好一会,才听男人沙哑的声音说:“文艺……过世了。”

林菀猛地踩了刹车,汽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之后停了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说那个孩子?怎么可能?Alan的把HHMI的科学家都请来了……”

“那孩子得的不仅仅是白血病。”席俊柯不想多说了,有些事,只是被提及都觉得难以忍受。

林菀还想问什么,可是看到男人的样子她终于没有忍心开口,她突然庆幸自己那时候跟卓栎分手了没有真的跟他在一起。同时她也突然相信,对于蒋灵犀跟卓栎这两个人,她了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了解过。

灵犀从梦中醒来,有一瞬间的怔愣,好一会,她才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医院惨白的墙壁还有空气中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让她有些恶心。

身边不止一个人,他们见她醒来,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好像在准备着随时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床上空空荡荡,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看来文艺的身体已经被带走了。灵犀显得无比冷静。

“我要见金月。”她说。

她没有哭,没有暴怒,没有叫喊。无比平静地说了这句话,医生们彼此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卓栎身上。

金月在被警察关押一个礼拜,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被保释了出来。尽管她已经被她父亲金崇明赶出了金家大宅,但以金家身份生活二十几年的人,外面怎么说也是金家人,就算再厌恶她,也会捏着鼻子将她从监/狱弄出来,免得给金家丢人。

金月被保释这件事并没有人告诉灵犀,但这不妨碍灵犀想到这个结果。这从来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有时候,想要公平反而才需要努力。

灵犀这么冷静在众人的预料之外,但她提出的要求却在情理之中。如果不是金月,她就不会早产,文艺的手术也就有可能不会失败。

卓栎对陈尧点了点头,陈尧立刻出去了。

灵犀再也没有说什么,她靠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似乎真的专心等起了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