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我看花眼,怎么看到山上有光。”姜继国眨了眨眼睛,那个跳动的光斑却依然在。“好像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是谁。”

大伙儿刚刚吃完了饭,正坐着火坑边说话的几个人听了乡长的话,都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山那边瞧,几个小孩也通过大人并排的缝隙往外面看。

“真有人,这么晚了到底是谁?”

阴沉的天色里,那一抹跳灼的光线异常的刺眼。

光线离得越来越近,等到剩下四五米,所有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苏钧怔了怔,看着那张脸,心跳漏跳了一拍,一直到那人走到他的跟前,他才回过神。

这张脸,怎么是陆庭川。

***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山路就更不好走。

陆庭川平时就有锻炼,定期参加户外的运动,身体素质比一般的人要好上许多,所以对他倒不是很难。只是他从来也没有去过铃木乡,又没有路标地图之类的东西,他只好沿着大路往前面走,遇到了坍塌的地方,就仔细脚下的绕过去。

陆庭川走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微弱的火光,也有了向导,他就加快速度,脚步坚定得往光源前进。

陆庭川视线在一众人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苏钧的脸上,表情如释竟然是重负,“你没事就好。”

苏钧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眼前的陆庭川全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下巴低落,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狼狈的陆庭川,在他的印象里,陆庭川应该不论什么时候都整洁干净的,这样不太对。

这个人冒着雨走了这么久山路,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这五个字。

“快让人进来,别站在外面淋雨了,到里面说话。”姜继国先反应过来,大家往后退了退,让出道让陆庭川进来。现在已经入了秋,又淋了这么久的雨,稍稍微不注意就会寒气入体。

苏钧手里拿着衣服,“这是热心的乡亲给你找的衣服,你的衣服都湿了,先凑合着换上吧。”

陆庭川接过衣服,两个人的手指再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突然顺势一把握住苏钧整只手的手,掌心的温度相抵。

陆庭川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在晦暗的烛光淡然的笑了笑,“幸好你没事。”

苏钧晃了晃神,抽出自己手,“你换好衣服出来烤火吧。”

山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加之连绵的雨,晚上的温度就更加低了。

陆庭川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手长脚长,就算苏钧帮他去借衣服的时候,已经说了要大的,但衣服这会儿穿在陆庭川身上却依旧短了一截儿,裤腿在脚踝上面,倒像是七分裤。

索性陆庭川是天生的衣架子,就算是披着麻袋也难看不到哪儿去,这身穿在身上倒是平添了几分恬淡的气质。

不过苏钧还是有些看不习惯,总觉得怪怪的,反差太大。

陆庭川在苏钧旁边坐了下来,姜继国把刚刚熬得姜汤热了热,端了一碗出来,“淋了这么久的雨,喝点热的姜汤预防感冒。”

苏钧看着陆庭川的最炫乡村风,总觉得不太真实,他有点儿担心陆庭川变脸,但是陆庭川却出乎他意料的皮肤好,笑着接过姜汤,道了谢之后喝了一小口。

真是亲民的可怕。

燃烧的荞梗在空中‘噼啪’作响,苏钧觉得坐在身边的人在跳动的火光仿佛也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姜继国这会儿已经重新点燃了旱烟,抽了一口,打量着陆庭川,却和苏钧说话,“这是你的朋友?怕你出事竟然这么大的雨找了过来,年轻人虽然冲动了,倒也是有情有义。”

苏钧脸上一热,他不用侧过脸,也知道陆庭川正笑着看着他,苏钧讪讪的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可能是无聊吧。”

陆庭川看着苏钧,“你的电话不通,我担心你出事。”

苏钧瞪了陆庭川一眼,确定没有人深究陆庭川有些暧昧的话,才又放下心来。

他可不想这个时候在这一群山民面前出柜,还是和已经分手的前任出柜,他没有不清醒到这个地步。

“你以前没来过我们村,天这么黑,下这么大雨又有塌方,不认识路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另一个人插嘴问。

这会儿陆庭川一身粗布的衣服,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十分好相与,和两天前还在会议桌上的雷厉风行决策者判若两人,没有一点架子。

“我向着亮光一直走,有光的地方就有人,我总会找到的。”

顿了顿,陆庭川又说,“我来的时候,让人去再找些帮手,不过我走到一半的时候,河水已经就漫了上来,他们今天晚上应该是不能来了。”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要是大坝出了问题,就真的是大事了。”说话的人,脸上全然是担忧之色。

“应该不久就可以停了吧,都一个星期了。”

边烤火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点,拢着的人渐渐的散了去。

苏钧留下来和姜继国一起守夜,以防有什么突发的情况。

陆庭川来者是客,有种淡然的贵气,所以就算是再挤,大家也商量着腾出了一间单独的房给他。 不过陆庭川是冲着苏钧来的,苏钧坐在外面,他自然是不会自己去睡觉,说要留下来一起守夜。

人渐渐的都走了,三个人围着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数姜继国再说,他已经年暮又忙了一天,这会儿四周安静了下来,他手上也得了空,疲倦就袭了上来,只好不断的说话来提神。

苏钧看着火对面的老人眼睛都熬红了,看着是真的受不了,开口说,“姜叔,你先去睡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姜继国听了苏钧的话,努力的睁了睁眼睛,“没事,我还撑得住。”

“姜叔,你先去睡会儿吧,下半夜我再叫醒你替换我,明天天亮了还有很多事儿,睡一会儿精神会好点。”苏钧想了想又说。

姜继国确困得不行了,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推辞,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那好吧,我真是不服老都不行,现在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的精力。我先去睡一会,你到时候困了一定要找我换班。”

苏钧点了点头,“嗯,你先去休息吧。”

姜继过走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陆庭川和苏钧两个人,灯火把放大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燃烧的‘噼啪声’在宁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听着淅沥的雨声,屋外的雨好像小了一点。

苏钧拨弄了拨弄了火,站起来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有一袋的红薯,苏钧挑了一个中等个头的,回头看了看陆庭川,开口问,“你要吗?”

问完话,苏钧就有些后悔了,陆庭川不太可能吃这些。

“刚好我也饿了。”出乎意料的,陆庭川没有拒绝的点了点头。

苏钧拿着两个红薯往回走,他看着陆庭川唇角的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一手抓着一个红薯是不是挺傻气的……

苏钧尽量淡定的坐了下来,躬腰的把火坑的的柴火拨弄了拨弄,把两个红薯埋在了柴火旁边的灰堆里,刚坐直了身体,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庭川已经擅自的缩小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一回头,差点撞到了陆庭川的下巴。两个人只隔着毫厘,能感受的彼此的呼吸。

苏钧一愣,下一刻侧过脸,往右边移了移,“陆庭川,你别这样。”

“我就想和你这样坐着,我们有好久的时间都没有这么静静的坐着了。”陆庭川说话的呼吸喷薄在耳边。

放软语气,听着有种乞求的意味。

苏钧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在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后,却也没有动。

“你这几年,过得还吗?”

陆庭川现在的态度让苏钧严重的感觉到不适应,而他一不回答,房子就安静的让人压抑。

“挺好的。”

过了十几秒,陆庭川才又说话,“你身边没有人,也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达达。”

苏钧侧过脸,语气生冷,“陆庭川,如果你以为今天晚上你来找我,我就能够感动,然后心怀感激的和你重修旧好,那么对不起,你想错了,我做不到。”

许久,再苏钧以为陆庭川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身边的人语调平缓的问,“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弥补?”

苏钧觉得和陆庭川完全不能沟通,“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懂,有的东西错了就是错了,过了就是过了,是不能弥补的,这不比你做生意,定个目标,努力就能达成。”

“达达以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拿走了别人的东西,要拿自己等价的换,这样才算公平。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如一个三岁的孩子懂,你把他教得很好,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才会心灰意冷。”

顿了顿,陆庭川又说,“所以你现在才不肯回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爱你,我知道我现在要的是什么。”

苏钧的喉咙一紧,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陆庭川穿着粗布衣服,两个人在只有雨声的夜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围着一拢火取暖,这情景怎么都有点儿不太真实,面对陆庭川的坚持,他有些无力。

半个小时后,苏钧把红薯用铁钳夹了出来,看着表面灰不溜秋的东西,他开始怀疑陆庭川真的会吃……

算了,陆庭川不吃他就自己吃好了,总不好糟蹋别人东西。隔着一会儿,差不多放凉了之后,苏钧把其中一个递给了陆庭川,陆庭川倒是没说什么,笑着接了过去。

剥了皮,热气就冒了出来,这些都是农家自己种的红薯,没有什么转基因,催熟剂,最主要是自己烤的,所以特别香。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挺打击人的,看着陆庭川把一个红薯都能吃出高级西餐的范儿,剥个红薯还剥出艺术感了,怎么就让人觉得那红薯经过了陆庭川的手,身价蹭蹭蹭的涨了。

关键还是看脸。

苏钧默默的低下头,不发表意见。

陆庭川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忙的转不过身,吃饭有时候都顾不上,下了飞机,就直接到了石溪,然后走了几个小时山路就到了这里,他的胃也不是铁打的,倒也真的饿了。

陆庭川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原汁原味的烤红薯,而且还是苏钧亲手烤给他的,意义自然不同。以前苏钧倒是在家里拿烤炉帮他做过芝士番薯,有一阵子他的胃不好,苏钧每天早上都帮他煮紫薯粥。

想到以前,陆庭川怔了怔。

“挺好吃的,谢谢。”陆庭川笑了笑,自己以前怎么就不知道珍惜,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他自己生生的把苏钧的爱,一点点的给磨掉,怨不得旁人。

苏钧语气淡淡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要是想吃,我就帮你再去拿一个。”

“好。”

苏钧愣了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陆庭川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他站起身,随便拿了一个红薯,躬身把埋在灰堆里。用树枝拢了拢火。

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问“你今天晚上没吃饭?”

“我急着赶了回来,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从昨天六点之后,我还没吃东西。”

苏钧没有接话,他要克制住,不能让自己心软,爱那么短,可是遗忘那么长,那些往事,好不容易过去了,他又何必重蹈覆辙。

回得了过去,回不到当初,他曾经试过,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都走不进陆庭川的心,所以他手了,给对方也给自己一条生路,既然是生路,他又何必回头。

红薯熟了之后,苏钧把挖了出来,递给了陆庭川,两个人再无交流,安静的空间,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姜继国三点的时候批了件衣服下了床,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

“小苏,你们两个人去休息吧,让你们两个客人守夜,真是过意不去。”

“没关系,我不累,姜叔,你再去睡一会吧,天还没有亮。”坐在陆庭川的身边,苏钧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