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只有李永玲那儿有一块手表,东风牌,北京造。刚过十二点,她就嚷嚷:“同志们赶紧睡觉吧,熄灯熄灯。”然后“跐溜”钻进被窝。

68年知青刚来时宿舍还用煤油灯,就是晚上不熄灯,那点萤火虫屁股一样的微小光芒也干不了啥,而且煤油灯一歪,特容易着火。如今按上了点灯,虽然瓦数低,3瓦,光线昏暗,那也比煤油灯不知强了多少倍,方便又安全。

其他人毫无睡意,一个个像打了鸡血。张小可几人正坐在床上玩牌玩得兴高采烈,瞅模样再玩一天一宿也不会困。

王娇也有点困了,打一个哈欠,拍拍李永玲的被角,说:“小玲,陪我去趟厕所。”

“不去。”李永玲身子往被窝里缩,只探出一只小脑袋,说话邪乎:“现在正午夜,黑灯瞎火,小心厕所有鬼。”

有个屁啊!王娇哭笑不得,李永玲也算英雄后代,怎么满脑子封建迷信,兵团里一个个正气方刚的姑娘小伙,哪里有什么鬼?

可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李永玲就是不出被窝。“哎呀,不去不去,阿娇你不要难为我!”没办法,从枕头下扯出草纸,她只得硬着头皮,打着手电筒自己奔厕所去了。

厕所在操场后院马房附近。两个联排低矮的小砖瓦房,旱厕,四处漏风,左边男右边女。

据说夏天时这里臭气熏天,苍蝇蚊子四处乱飞。如今寒冬腊月,里面除了冷,就是臭。所以王娇总是笑说现在的厕所冷臭冷臭的,很禁欲。

小心翼翼的上完厕所,迅速提上裤子,王娇举着手电筒刚踏出女厕所的门,只听后面,一人冷言冷语地说:“王阿娇,我等你半天了。”

王娇肝颤,“鬼啊!”

她猛然尖叫,反而把容川吓了一跳。紧走两步追上她,“别叫啊,是我,李容川。”

其实容川好想仰天大笑,但那样做太不道德了对不?

容川?王娇惊魂未定,借着手电筒发出的光亮仔细辨认面前人的容貌,没错,是容川。

“你有病啊。”她恨不得给他一拳。

容川这时才扯开嘴角笑一下,调皮地问:“吓得不轻吧?用不用我帮你叫魂?”

叫你个大头鬼。王娇拍着狂跳不止的胸口,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还好是走出厕所后吓唬她,如果是自厕所里,此刻肯定要在坑中捞人了。差一点就变成了传说中的“屎人”,王娇悲喜交加。

“别走啊。”见她一脸愤怒,容川害怕了,赶忙追过去,扯她的棉袄袖子,“刚才闹着玩的,别真生气。”

我不是真生气,我是真的差一点被你吓死。

见她不理自己,容川借腿长优势三步并作两步超过她,然后一转身,“阿娇,你听我说。”

惯性使然,王娇一头撞进他怀里,额头贴在他军大衣胸前冰凉的扣子上。

也是下意识,容川双臂一收,禁锢她腰身,以一个标准的拥吻姿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月光清冷明亮。

他低头看她,她仰头看他,鼻尖几乎蹭在一起。帽檐掩映下,唯有双眼亮如星辰。两人都愣住。

“妈的,今儿晚上也太冷啦!”不远处,似乎是董力生骂了一句。

外人的加入让容川与王娇迅速分开。

冷?哪里冷?某些人可从里到外热得很。

“嗯,那个……”他词穷,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我做啥了?

王娇心也挺乱,之前没想过要在这个世界谈恋爱,总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无论是思想境界还是生活习惯一定格格不入。但容川的出现让她开始迷茫。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她明白自己内心正涌起一层属于“喜欢”的波澜。她曾努力克制,却发现适得其反,这几日做梦,竟全是容川。

还有一次说梦话让身旁的李永玲听见了,幸好睡梦中她口齿不清,李永玲只听到前半句:“走啊,咱俩一起去小溪边玩……”后半句最关键的名字没听清。李永玲还纳闷,问她:“好像是两个字,谁呀?”

是谁也不能告诉你。

“你……找我有事?”王娇明白,打开尴尬局面还得靠她。外面贼冷,就是有心花前月下也得另挑时间。

“噢噢。”容川木呆呆的,过会儿才反应过来。

刚才去水房打洗脸水,一转头看见王娇举着手电筒独自往这边来,他放下脸盆就跟着跑了过来。

“送你一件礼物。”他略有局促地把手伸进军大衣里侧,掏了掏,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了王娇。

她接过定睛一瞧,竟是一个红色塑料皮的横纹笔记本。

“新年快乐,阿娇。”

“新年快乐……”笔记本被他捂的热乎乎,像一团火,在这个寒冷冬夜,温暖了她的手还有心。

作为符合大众审美的靓女,自小王娇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来自异性的礼物。那些礼物有大有小,有轻有重。但因不是喜欢的人,所以这些包装精美的礼品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有些男生的思维很诡异,只要女生收了礼物,就代表一种认可,他与你在说话,便少了一丝尊重的分寸。

那个时代的男人啊,一个比一个精明,王娇搞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收到礼物更像是收到烫手山芋,包装都不敢拆,赶紧送回去为妙。

但容川不一样,王娇知道,无论他对自己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这只是一件单纯美好的新年礼物。

“谢谢你,容川。”

“客气啥,喜欢吗?”

“非常喜欢。”王娇笑着看他。

“喜欢就好。”容川也笑了,眉目略有羞涩。一阵北风起,他忙说:“天太冷,快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