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合力将容川抬到床上,他脸上衣服上都湿透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川子,你就多余跑出去!”董力生愤愤不平地说道。“纪北平无故脱岗,下这么大雨又不回宿舍,我看他是故意制造紧张情绪,死了活该!”

“力生!少说两句!”张军脑子比较清醒,赶忙使眼色。彼此矛盾再深,骂祖宗也比诅咒生死显得讲道德。

宝良也说:“力生,你刚才说的那叫啥话?纪北平是咱战友,是咱一天到晚劳动生活的伙伴。他是不合群,但也没犯啥天大的罪过,何况最近表现的还可以。你说,他突然不见了,也没留下啥话,又下这么大雨,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退一万步说,他若真出了事,容川是班长,上头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其次就是连长和指导员。”

“得得得,你们是好人,就我心黑嘴巴贱!我他妈怎么还不死呢!”力生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转身跑出了屋。张军喊了他两声,怕出什么事,赶忙追了出去。

屋子里,气氛压抑,大家都低头不语。容川坐在床上,面沉似水,额头的汗刚擦掉新的又很快冒出来。宝良看他一眼,担忧地劝道:“川子,别逞能了,听我的,等雨小一点,我和春生送你回连队!”

“我不回去,又不是啥重伤。”脱掉鞋,容川把左边裤脚挽起,露出淤青一片肿成大包的脚踝,“春生,麻烦把红花油递给我。”

春生拿过红花油,低头看一眼伤口,吓得一哆嗦。大家都劝:“川子,伤得这么重,可别是骨折,赶紧回连队吧。”

“瞧你们紧张的,是男人么?我都说过了,伤的一点都不重!我自己的伤我还不知道?”容川轻描淡写,似乎伤得真不重,额头依旧有大量的汗留下,擦手擦一擦,把红花油抹到淤青处,“你们别担心,那石头根本没砸到我,是往旁边躲时,不小心扭伤了,某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能好,两三天的事!”

“川子,还是回去吧,万一上了骨头咋办?”

“是啊,大家都在这儿,就走你一个,不耽误劳动!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容川扶额头,一副要死的样子,“我说你们烦不烦?再说一次,我啥事都没有!去去去,该干啥干啥,你们接着玩牌,你们接着看书。宝良,春生,你俩去做饭。今天咱们吃龙须面,切三个西红柿进去,顺便烫一壶玉米酒。”

面条快煮好时,董力生和张军也回来了。两人轮了一个落汤鸡,进门时,董力生还有抹不开面子。容川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力生,坐这里。”董力生垂头丧气地坐过去,容川给他的搪瓷缸里倒上一点热酒,“力生,咱们是兄弟,啥话也不说了,都在酒里,干了它,啥事都过去了。”

董力生点点头,仰头喝干酒,抬手擦了把酸胀的眼睛。

宿舍里又恢复欢声笑语。饭吃到一半,天空忽然放晴,大雨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容川正跟宝良商量等雨停了,大家分拨出去找纪北平的事。一个消瘦的黑影从外面窜进了屋子,大家定睛一瞧,不是纪北平又是谁?

他浑身湿哒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容川绷着脸,问道:“下这么大雨,你不在山上,也不回宿舍,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河边了。”纪北平脱掉湿衬衫,搭在绳子上。表情淡淡,似乎没觉自己有啥不对。

“啥?”容川以为听错了。

“我去河边了。”他大声重复一句,“当时快中午,你说收工开饭,我不想吃咸菜,带着窝头就去了河边。”

“河边?”容川眯起眼睛。

董力生坐在一旁冷笑讥讽,“是啊,人家是少爷,怎么能吃咸菜疙瘩呢,河边有鱼,鱼多好吃。就是可怜了班长,为了一个嘴馋的人,差点把腿搭进去。”

纪北平没听懂,“啥意思,谁把腿搭进去了?”

董力生愤怒地看着他,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别人为了找他受伤,他却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还能有谁?川子呗!”他站起来,指着一脸困惑的纪北平,心里气的要死,“刚才容川冒大雨去山上找你,被石头砸到脚了!你自己过来看,那淤青有多大!知道我们找不到你,心里多着急吗?你可倒好,自己跑到河边捞鱼去了!纪北平,你丫是人么!”

纪北平惊愕,转头看向容川,这时才发现他露在外面的脚踝肿起一大片。容川看着他,声音恢复了平静,“纪北平,这离河边近,你若想去不是不可以,但得跟我或者宝良说一声,对不对?你若真出了啥事,我怎么跟纪叔叔交代?行了,把湿衣服换掉赶紧过来吃饭,明天我上不了山,分摊到你们头上的量就大了。吃完饭,我把明天的工作计划告诉你们。”

“我不饿。”纪北平甩下一句话,转身跑出了屋,外衣也没穿。

这一次,连好脾气的春生都看不下去,筷子往桌上一拍:“好心当成驴肝肺,连句谢谢也不说,什么人那!”

董力生洋洋得意,一副先知的模样,“哼!我刚才跟你们说啥来的,他就是一只白眼狼!对他好,纯属自我找罪受,不值一提,浪费感情。”

容川喝一口酒,脸上很平静。“行了,大家赶紧吃饭,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宝良站在锅边,手里拿一个大碗:“川子,还给纪北平留面条么?”

“不用。他这一跑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现在煮好,一会儿面条该糟了。他回来若是饿了,让他自己煮。不是傻子,有手有脚,咱也不欠他啥!再惯着,我都觉得自己贱了。”

这一次纪北平晃荡到很晚才回来。走到门口时,见宿舍里黑暗一片,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才稍感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