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海岸边,王娇和纪北平一人手中捧一个热乎乎的大红薯,蹲在太阳底下吃。

吃着吃着,纪北平忽然笑道:“我们好像两只土狗。”

王娇瞪他一眼,“好好吃东西,别骂人。”

北平咬一口红薯,愤愤不平地说:“我就纳闷了,人比狗到底高贵在哪儿?为何骂人总用狗。论忠诚,狗比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王娇翻一个白眼儿:“你喜欢狗,就形容自己好了,别把我带进去。”

北平点点头:“也对,你是猪嘛。”

吃过红薯,北平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似乎很满足。回头见王娇还慢慢吃着,模样颇为斯文秀气,就笑道:“吃东西真慢,跟绣花似的。”抬起头,见日头已偏西,就说,“不如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王娇摇头:“不行,容川一会儿回来找不到我,该着急了。”也是来到这个年月王娇才意识到手机的重要性。不过,也正是因为没有手机,才更加深切体会分离时的相思之苦。凡事果然有利也有弊。

北平蹲在原地抽了根烟,掐灭前又问了一遍王娇到底跟不跟他走。见她还是很果断的摇头。他似乎有些生气地把手里的烟掐灭,“那你等吧。如果他不回来,可千万别哭鼻子。”说着,起身离开,不一会儿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熙熙融融的人群中。

王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跟纪北平说声谢谢。

就像商量好似的,他刚离开不久,容川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阿娇!”隔着很远就开始喊,跑到跟前,想抱她进怀里,胳膊都伸出去了,猛然意识到这里是北京,不是北大荒,周围人多眼杂,不像兵团,就算出事,大家也能帮忙遮过去。安全起见,最后他的拥抱变成了握手,力道很紧,王娇差点“哎呦”叫出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满脸愧疚。

其实容川一直注意着时间,只是耀晖在陕西这几年过得很苦,心中有许多话要与他讲,不然会憋疯。容川心里明白,耀晖从小性格腼腆,不爱说话,朋友就那么几个。自己算一个,剩下的那些有的去了云南,有的去了贵州,都是偏远地区,谁也联系不上谁。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耀晖自然要把委屈讲一讲。

“期间好几次想走,可耀晖情绪有些激动,他父母都不在身边,我怕他出事,就留下来陪他多聊了一会儿。阿娇,你等着急了吧?”他有点不敢看她,仿佛做错事的小孩。

王娇心里是很着急,但不是为自己,刚才来时坐公交车的路线她记在心里,独自回去不成问题,只是见日头偏西,容川始终不回来,她怕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状况,绊住他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死缠烂打跟过去,大不了他们在屋子里谈事情,她蹲在外面等。

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王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以前妈妈常说,人了牵挂才知时间厚重。如今王娇算是体会到了。其实容川并没有离开多久,两个多小时而已,她却觉像等了两个世纪那么久。

掏出手帕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嗔怪:“瞧你,着什么急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的。”

容川握住她的手,摸一摸,很意外的,“这么热乎?”想她在户外待了这么久,双手应该很凉很凉了。

王娇扑哧一笑,把刚才遇见纪北平的事告诉了容川。不过,为了不让男友误会,她只说了一个大概。“……也没玩多久,然后我就请他吃了一个烤红薯。”

事实证明,容川压根没往别处想,一大段话里,注意力只放到了最后“红薯”两个字。“卖红薯?在哪里?”

兴许快收摊的缘故,红薯的价格比刚才王娇买时每斤便宜了一分钱。容川挑了一个最大的,刚拿到手里,顾不得烫,掰下烤地最焦最脆的那部分——红薯精华,然后抵到王娇嘴边,“快趁热吃!”王娇不含糊,张大嘴巴一口吞下。唔,好甜!

刚才与耀晖聊天,让容川心情有些沉重,没兴趣滑冰,就悄悄拉着王娇的手去不远处的银锭桥上看落日。

王娇有点遗憾,想昨天晚上容慧还特意提了一嘴,说这个大院的男孩里,滑冰技术最好的一个是容川,一个是纪北平。刚才纪北平在冰上的风采王娇已经领略过了,本想再好好看容川,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溜走。叹口气的同时,只能期待明年冬天再来北京时圆这个梦了。

一想到明年还来北京,以及知青返乡政策下发后,会随着容川来这座古老的城市生活,然后生儿育女,平淡幸福地过完这一生。王娇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好希望时间快些走,快一点到1976年。

似乎感觉到女友的手忽然握紧自己,容川眼中含笑。那时马路上没有很多汽车与自行车,又是夕阳西下快到饭点,几十年后北京最热闹的街区,此刻却像是陷入无人区,胡同里很安静,几个孩子围在白色的门墩旁玩耍,他们把门墩当成滑楼梯,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快绕出胡同时,一个敞开窗口传出菜刀有规律垛在案板上的声音。